筵席還未備好,眾人喜盈盈地坐在堂上寒暄。薛敬和韋氏坐上首,寧兒和薛霆在下首對坐,邵稹坐在薛霆的旁邊。


    薛敬看著寧兒,感慨道:“而自從得知你不見,餘晝夜不得安寧。你表兄親自往劍南尋找,亦不見消息。未想得山不轉水轉,你竟到了長安嗎,老叟這心,終是落定。”


    寧兒知道自己給舅父一家添了不少麻煩,又是內疚又是感激,道:“舅父,這一路上,多虧了稹郎護著甥女,否則,如今甥女身在何處也未可知。”


    薛敬看向邵稹,莞爾道:“邵郎君恩德,薛氏闔家感激不盡。”


    邵稹謙遜道:“舉手之勞,公台過獎。”


    薛敬捋捋胡子,道:“若未曾記錯,餘曾在成都見過邵郎。”


    眾人皆訝然。


    “舅父見過稹郎?”寧兒問道。


    薛敬笑而頷首,道:“你忘了?多年前,餘曾帶元鈞往成都探望你們一家,亦曾與邵司馬相見。”說著,他看向邵稹,“邵司馬為人豪放,武術精湛,餘甚為佩服。邵郎彼時年幼,似乎才□歲,與元鈞差不多高。自然,寧兒更小。”


    這話出來,眾人皆新奇不已。


    寧兒朝邵稹看去,笑得甜甜。邵稹正襟危坐\無\錯\小說 ,瞥瞥她,無所表示,目光中的笑意卻是更深。


    薛敬對韋氏歎道:“如今一轉眼,兒女們都大了,我等垂垂老矣。”


    寧兒忙道:“舅父不老。”


    薛敬笑笑,看向邵稹:“還未知邵郎的字。”


    “稹字致之,是祖父取的。”


    “致之。”薛敬撫須念著,讚許道,“雅而風骨獨到,果有名士之風。以後,便稱你致之如何?”


    邵稹微笑:“公台過譽,自當如此。”


    一番相敘,家人將各色膳食呈上。


    薛敬執起案上酒杯,道:“致之將餘甥女平安帶來,第一杯酒,當敬致之。”


    邵稹亦舉杯,欠身道:“公台客氣。”


    才要飲下,忽然間,瞥到薛霆正看著他。


    他唇帶淡笑,雙眸平靜,看不出波瀾。


    邵稹向他微微一頷首,仰頭飲下。


    宴席賓主盡歡,膳後,日頭已經快落山了。


    薛敬吩咐家人收拾出廂房來,讓寧兒住下。


    寧兒怔了怔,對薛敬道:“舅父,甥女一應用物還在歸義坊的屋宅中,今夜還是先回去,明日再過來。”


    舅母韋氏卻道:“這怎麽行?你一個未嫁女子,從前宿在外麵是無奈,如今回到了舅父家,理當留下。日常用物,家中應有盡有,便是十分緊要,明日再遣家人去取不遲。”


    寧兒聞得此言,猶豫著,卻將目光瞥向邵稹。


    邵稹看著她,莞爾,道:“夫人所言極是。你物件不多,我今夜回去,替你收拾了行囊,明日送來便是。”


    薛敬道:“致之亦不必匆忙,今夜也宿在我府中,與老叟接著飲酒再敘,豈不正好?”


    邵稹卻笑笑,推卻:“多謝公台,我不曾交代仆人留宿之事,恐家宅有失。且明日一早還有事忙碌,實不便留宿,改日得了閑,稹定當奉陪。”


    薛敬見他這麽說,也不再挽留,莞爾道:“如此,改日再敘。”


    天不早,遲了恐怕坊門關閉。


    邵稹辭別眾人,去取馬車。


    正要出後院,寧兒的聲音忽而傳來:“稹郎!”


    邵稹回頭,她朝自己跑過來,望著他,神色裏含著歉意。


    “稹郎……我今夜不能隨你回去了。”她低低道。


    “嗯。”邵稹道。


    寧兒盯著他,似乎在仔細查找那臉上否有不快之色。


    邵稹無奈笑笑,道:“寧兒,薛公將你留下是對的,此處也比歸義坊的宅子好多了,我有何擔憂?”


    “我說的不是這個。”寧兒微微皺眉,道,“稹郎,我是說,我住進來,日後你我相見便難了……”說著,她似乎想到什麽,眼睛一亮,“你是我家故人,又是我恩人,我去與舅父說說,讓你也搬來住,好麽?”


    邵稹苦笑:“那如何使得,寧兒,我跟你不一樣,就算你舅父願意,我也不會來。”


    見寧兒露出失落之色,邵稹眨眨眼,道:“別擔心,暫時見不到也無妨。我不是說過,我會娶你,就算逼也會把你舅父逼同意麽?”


    寧兒望著他,雖覺得這話並不十分底氣十足,卻還是笑笑,點點頭:“嗯。”


    “還有一事。”邵稹想了想,道,“你表兄薛霆,當初為尋你去過劍南。我前些日子聽說劍南的山匪已經剿滅,若你表兄能打聽得許多消息,或許已經知曉了你跟我下山的事。”


    寧兒訝然,神色一變。


    “那他若知道了你是……”


    邵稹搖頭,低低道:“他就算猜到,也無憑據。寧兒,還記得我從前與你商議下的說辭麽?如果他們問到下山時的事,你就說,當初田七一心分贓走人,脅迫你謊稱是表兄妹,下了山。不料其餘匪首眼紅,在山下截殺,我恰好路過,將你救了出來。”


    “那……田七呢?”


    “死了。”


    寧兒頷首:“嗯。”


    邵稹見她認真背下來的樣子,不禁莞爾,目光深深:“寧兒,我先回去了。”


    寧兒有些不舍,想到今夜會見不到他,心中倏而空落落的。但她沒有多說,隻點點頭。


    邵稹看著她,亦是不舍。想像平日四下裏相處那樣,吻吻她的麵頰或額頭,卻瞥見有家人正在附近。


    “回去吧,我還要趕回宅中。”他輕聲道,說罷,上馬而去。


    薛霆來到薛敬的書房之中,進門,隻見薛敬坐在榻上,似乎在沉思。


    “父親,你喚我。”薛霆道。


    薛敬頷首,讓他坐下。


    “元鈞,邵稹此人,你如何看?”他緩緩道。


    薛霆知道父親終會問起,道:“父親有想法?”


    薛敬撫須,道:“寧兒千裏而來,不容易。她剛剛來到,還未熟稔,一些細處關乎名節,我不便詢問。”


    “兒亦是這般想法。”薛霆道。


    “不過這邵稹……”薛敬皺皺眉,道,“你當初從劍南回來,說寧兒被一個自稱是表兄的匪首帶走了,此人,莫非就是邵稹?”


    薛霆道:“兒亦是此般猜測,可當時審問,那些匪首並未說出許多,亦無佐證。父親想弄清也不難,若能讓犯人親眼指證……”


    “不可。”薛敬搖頭,“你表妹跟著他許久,一旦指證事實,你表妹亦脫不得幹係。”


    薛霆訝然:“那……”


    “元鈞,你可曾想過,邵稹若是田七,將寧兒帶下山,又一路送到京城,是為了什麽?”


    薛霆道:“父親有所不知,寧兒與我說過,她原本以為我等在商州,便去了商州,而後,有人在商州查到官文,說父親去了安西,於是,邵稹將寧兒帶到了長安。聽寧兒的意思,似乎還給西域送了信,若無音訊,邵稹便要帶寧兒去安西。”


    “哦?”薛敬訝然。


    “父親。”薛霆思索著,道,“兒以為,那寫著父親去了安西的官文,就是邵稹偽造的。”


    邵稹趕在坊門關閉前回到了宅中。


    小嬌迎出來,見隻有他一人,訝然:“郎君,娘子呢?”


    “她不回來了。”邵稹道。


    “不回來了?”小嬌詫異,正想再問,卻見邵稹已經朝堂上走去,一語不發。


    “郎君!”小嬌忙道,“蕭郎君來了,正在堂上!”


    邵稹腳步頓住,正想問哪個蕭郎君,卻聽“喵”一聲傳來,蕭雲卿走出堂前,笑笑,“回來了?”說罷,看看他身後,卻露出訝色,“寧兒小娘子怎麽……”


    話音未落,卻見邵稹疾風一般朝他撲來,蕭雲卿不及閃躲,臉受了他重重一拳。


    “喵!”玳瑁受驚,竄到廊下。


    “邵稹!你瘋了?!”蕭雲卿半邊臉火辣辣地痛,大怒喝道。


    邵稹卻不語,沉著臉,又一拳揮來。蕭雲卿出手擋住,一腳飛起,邵稹閃身,攔腰將他抱住,二人滾倒在地,扭打在一起。


    “邵稹!”蕭雲卿好不容易擺脫了梗在脖子上的手臂,氣得大罵,“瘋什麽瘋?!我何時得罪了你?!”


    “你還有臉說!”邵稹吼道,“商州的那官文,是你編的!寧兒的舅父就在長安!”


    蕭雲卿愣了愣,另外半邊臉又吃了一拳。


    “全是你設計的!”邵稹怒道,“那封寄去安西的信,也未送出去吧?你打算如何瞞我?嗯?!路上被匪徒劫了,還是找不到人?!”


    蕭雲卿被他吼得受不了,猛地發力,往他身上一踹,將他推開。


    “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他站起來,摸摸唇角,一陣燒疼,登時火噴心頭,罵道,“邵稹!你自己也知道你什麽底子!寧兒舅父是什麽人你知道麽!在商州時就已經是六品朝官!你把她送到她舅父眼前,你以為你逃得掉?!我瞞著,是為了幫你知道麽!你這豎子田舍漢!”


    邵稹瞪著他,眼睛裏泛著一層紅絲。


    蕭雲卿冷冷地繼續道:“你從前做的事,說不好聽就是個江洋大盜!拿住了得個功勳,誰不樂意?用你那蠢腦袋想一想,寧兒保得了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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