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集的靈氣不足以讓離火完全成型。


    但半吊子的術法依舊能發揮部分威力。


    火柱崩解,如散華紛落,也像是飄零的血雨,灑向整片商會大院。


    倉庫的石牆本可防火,然而升騰的火焰順著被黑潮侵蝕的爬山虎,一路蔓延至倉庫之中,轉眼吞沒了飛簷上的銅鶴,以及坐鎮門前的石獅。


    大院化為火海。


    但這畢竟是靈火。


    燒得快,熄得也快。


    灰燼紛揚,磚瓦碎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塑料的刺鼻異味。


    寧洛心有所察,握緊苗刀,屹立院中。


    唰!


    焦黑的觸手穿透脆弱的天頂,同時從四座倉庫之中攢射而出!


    攻勢來自四麵八方,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但寧洛早有防備。


    他腳步微錯,苗刀圓舞。


    修長的刀刃帶起破空的風響,於半空中劃出一道弧月,也斬碎了來犯的黑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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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刀融合了刀法與槍技,為刀之時擅借慣性爆發,麵對穢的亂攻的確更有效用。而槍技的戳刺又便於摧毀核心,這也是它能夠被選為祓穢兵刃的原因。


    隻是穢並不蠢笨。


    那嘎嘣脆的甲殼並非它的肢體,隻是被火靈烤焦的殘軀。


    寧洛雖斬碎了黑殼,但觸手的突刺卻並未止歇。


    這便是穢的獵殺本能,它們知道該怎樣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力量,並殺死眼前的敵人。


    “沒有切削實感,有問題!”


    寧洛早有覺察,身體不由自主先動了起來。


    氣血匯聚下盤,勉強盤結出半吊子的絕塵步。


    但絕塵步畢竟並非完全由寧洛自己草創,所以簡化時難免有些疏漏。


    他閃身之時腳步一頓,終究是慢了半息。


    觸手恰巧如雷光般急掠而過,生生在他小腿之上剜出一道寸餘深的缺口!


    “唔!”


    寧洛額間滿是細密的汗珠,咬牙堅忍。


    一縷縷細微的黑絲在他小腿之上紮根,試圖侵入他的血管,接駁他的神經!


    明明傷勢不重,但痛感卻如群蟻噬咬,甚至像是千百鏽刺紮入神經,穿針引線!


    這是穢的真正恐怖之處,即便是再病態的癖好,想來也不可能偏愛或忍受這種痛楚。


    寧洛咬緊牙關,抽身飛退的同時,氣血集中於腿部,加速循環。


    沸血灼煉,在此刻卻與火靈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黑潮捕食了沸騰的氣血,然卻沒法承受這股暴烈的能量,繼而燃作焦炭。


    血流不止,但侵蝕好歹止住。


    寧洛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平複心境。


    剛交手就掛彩,這的確不是個好兆頭。


    而觸手落地之後並未收回,緊接著橫掃而過!


    寧洛眼疾手快,揮刀力劈而下!


    刀刃斬斷觸須,卡入磚縫。


    寧洛借此騰空而起,空翻,落地,拔刀,缺月縱劈!


    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觸手連根斬斷。


    然而斷麵中黑潮如墨翻湧,鼓起了菜花狀的漆黑團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增生。


    和穢打消耗戰,絕非明智之舉。


    不過寧洛也從沒打算這麽做過。


    觸手再生的間隙,他手掌覆於地麵,頓時石磚沙化傾落。


    寧洛順勢落入了地下的空洞之中。


    先前他用半吊子的離火術將觸手盡數引出,也就是說,這隻城穢的核心處暫時缺少防備。


    然而當寧洛落地,他才注意到,那核心被一圈圈觸手像毛線團般裹覆了起來,毫無破綻。


    “嘖!”


    寧洛目光微沉,動作沒有分毫遲疑。


    殘餘的靈氣已經不足以勾勒道紋,共鳴天地。


    但他氣血尚且充盈。


    寧洛箭步前衝,沸血強體,刀光迫近!


    弧光斬斷觸須,然卻未能觸及核心,而那裂成兩段的觸須卻如兩排暗箭般飆射而出!


    寧洛腳步微錯,側身夾在兩排觸槍的間隙之中。


    可就在他側身脫力之時,那毛線團卻如巨口般忽然張開,密集的黑牙驟然交錯而過!


    哢!


    寧洛氣血湧向四肢百骸,猛地震斷了硬化的觸槍。


    然而當他試圖拔刀,卻發現長刀已被鎖死!


    與此同時,地麵上那些壯碩的觸手從半空中砸落而下,硬生生震碎了石磚地麵!


    臨安城地麵搖撼,無數碎磚如雨紛落,甚至有棺材板那麽大的石磚悍然砸了下來!


    寧洛目光沉下,穢的戰鬥本能的確再一次顛覆了他的想象。


    因為這隻城穢可以輕而易舉地“多線程操作”。


    於人而言,一手畫圓一手畫方本就是極難之事。


    但之於穢,卻僅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本能。


    它在方才的瞬息,同時於核心射出觸槍,並硬化拱衛的觸手,咬住了寧洛的苗刀。


    隨後還控製著遠端的觸須擊碎地麵,試圖葬滅寧洛。


    非人之物的確非人之常理能夠揣度。


    或者說倘若以對人的戰鬥經驗來麵對穢,那多半隻會作繭自縛。


    眼下寧洛已無退路。


    他要是放開手中的刀,雖能避過落石,但也失去了唯一的倚仗。


    他若是不放開刀,那依舊破不開硬化的觸手,隻會被生生活葬。


    所以留給寧洛的選擇隻有一個,那也是他早在落穴之前就想好的最後招式。


    氣血洶湧如怒濤,轉瞬散出體外匯聚掌心,凝成一副血色的手甲。


    寧洛收回握刀的右手,穩住下盤,力量自腰身傳導至手臂!


    隨後一拳猛地砸向了刀柄!


    轟!


    血光流瀉,如羽絮飛散!


    爆發的反震力直接震碎了寧洛三根指骨,甚至讓他整個右拳都凹陷下去了一塊!


    但寧洛卻知道,那聲清脆的裂響,並不屬於他。


    黑核,碎了。


    ……


    刺耳的哨聲響徹雲霄。


    這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發生的一切,完全淆亂了趙四的認知。


    但隨著疏離工作的進行,他情緒總算平複,心中訝異也逐漸緩和。


    而後趙四才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要是這位與他朝夕共事的同僚真有什麽特殊的出身,那他要是不慎死在了穢的手上,自己豈不是也會被大人物問責?


    趙四慌了,他咬著口哨,每每深呼一口氣後,就鉚足全力一吹到底。


    這聲音甚至迫使逃難的城民都捂著耳朵跑得更遠了些。


    遠處的哨衛們以及祓穢軍聽到動靜,他們也急啊。


    不隻是急著趕赴現場,更是急著堵上趙四的嘴!


    當那群身披重甲的大周衛士身形漸近,趙四識趣地停止了吹哨。


    “到底怎麽了?哪裏有大量黑潮?剛才的地震又是怎麽一回事?”祓穢軍統領急促問道。


    趙四氣喘籲籲,麵頰漲紅。


    他幹咽了一聲,立刻答道:“是,是淩雲商會的倉庫,貌似,貌似全是黑潮!”


    一旁趕來的哨衛隊長瞳孔驟縮:“滿倉庫的黑潮!這還得了?!”


    祓穢軍統領腳步一顫,那頭盔中的神色也不複從容。


    他振臂喊道:“哨衛全部退下,把城民疏離得更遠些,剩下的事情由我們祓穢軍接管!”


    隊長重重點頭,然而趙四卻無動於衷。


    祓穢軍統領麵色不善,怒斥道:“你還站在這幹什麽?!”


    趙四局促地垂下頭,咬牙道:“我,我的隊友還在裏麵!”


    統領瞟了一眼倉庫的方向,眉頭皺起:“裏麵?在哪裏麵?”


    趙四默不作聲,手指指向了倉庫。


    統領怔了怔,隨後目光冷下。


    一個哨衛竟敢直麵城穢?


    雖然勇氣可嘉,但他多半連亡骸都難以剩下。


    即便他的英勇值得盛讚,這樣一位猛士也不該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但畢竟對手是城穢。


    一個死人的尊嚴重要?還是滿城百姓的生命重要?


    統領選擇第三者,他隻想自己和兄弟安安穩穩活著。


    “所有人,火靈術法預備!”統領揚聲高喊道。


    趙四瞪大著眼睛,急切喊道:“別!我兄弟還活著!他還活著啊!!!”


    統領冷眼瞥了一眼,輕蔑道:“嗬,區區哨衛,也能在城穢手下存活?再敢犬吠誤事,老子治你的罪!”


    說著,統領再度高喊:“全員,火靈術法預備!”


    道紋勾勒,靈氣匯集。


    然而,未等術法施展,一道光亮忽然自倉庫的地下迸發!


    火光衝霄,黑燼紛揚!


    統領回過了頭,祓穢軍也麵麵相覷。


    因為眾人都能確定,那道火焰,並不屬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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