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洛一聲令下,弟子們四散退開。


    當他們拉遠距離,再仰視那座聳峙的肉山,胃裏無不翻江倒海。


    一個SAN值正常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看到詭變的赤蠻之後,還有平心靜氣的餘力。


    那醜陋的姿態不說何以交鋒,就連窺視都是對人理的褻瀆。


    仿佛看一眼就會被那千百血瞳所侵占,被罪惡與背德感的痼疾所汙染。


    也包括寧洛。


    寧洛按著胸口,情緒難以自抑。


    他回想起了葉辰血屠漁村,獻祭城民,以及彼時體育館挑釁的場麵,心裏沒來由地生出一陣戾氣。


    殺戮的欲念急湧而上,交錯的血絲也在他瞳仁中蔓延開來。


    寧洛意識到,這不正常。


    盡管他此前見到葉辰時的確有種難言的反感。


    但這種情緒不該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更不該這般突兀地出現。


    “它能影響我的道心?”


    “還是說這是純粹掉SAN......”


    寧洛懷疑是前者。


    他好歹也是老書蟲了,克係大作沒少拜讀。


    雖說畫麵與文字終有差別,初見穢時也的確反胃,但眼下他沒少跟這些詭異打交道,修為又已然臻至此世之極。


    照理來說,他不應當會因為直視那怪誕的造型,而淪落到理智消泯的地步。


    所以不是他的問題。


    而是赤蠻的問題。


    那個或許能稱之為赤蠻的生物,它隻要存在,就會幹涉周遭生靈的心緒。


    寧洛屏息凝神,然卻難以阻隔這種影響。


    以他目前見識,尚無處理道心紊亂的方法。


    而從身後傳來的幹嘔以及牙關戰栗的聲響,讓寧洛明白,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老實說,他還是挺想看看那隻肉山繼續蛻變下去會是什麽結果。


    是恢複人形,還是變成另一種形態更加完美的穢?


    蛻變後的意識,又究竟歸屬赤蠻,還是新生的穢?


    寧洛的本意是對黑潮進行生態調查,所以赤蠻的變化很有學術價值。


    他能繼續忍耐下去,也有把握擊斃完成轉變的赤蠻。


    但弟子們卻會有危險,那些祓穢軍將士更是不可能撐到那個時間。


    所以眼下隻能道一聲,可惜。


    “想來蕭忘應該早就完成了這一步吧。”


    “倒是有點像是蟲子。”


    寧洛隱隱悟出些什麽,不過眼下局勢不容他繼續細思。


    殺意湧上,那似乎是在和赤蠻的心境共鳴。


    寧洛做不到平複,因而也就隻能將這莫名湧上的情緒,還給這身為始作俑者的詭物。


    “呼......”寧洛深吸了一口氣,“蘊養了這麽久,也該見見光了。”


    內息調節,竅穴輪轉,精血湧動,真氣匯集!


    赤練血魂再度現身,隻不過這次,它的手中多了一柄劍。


    一柄百餘丈丈,近乎堪比血魂身長的劍!


    此前太玄真氣儲量不夠,因此太玄幻劍長度才稍有欠缺。


    但現在,道解二卷配合天命加持,寧洛的太玄真氣早就滿溢。


    幻劍百丈長,是因為它隻需要百丈長。


    寧洛隻需要一個念頭,劍芒便能吞吐得再長許多。


    那座形貌可憎的肉團聳立於幹涸的海床上,它似是察知到了威脅,於是千萬血瞳齊齊轉向寧洛,滿身膿皰之中迸射出無數條濕漉漉的觸須!


    密恐看了怕是能當場去世。


    寧洛心裏殺意愈發難忍。


    他手捏劍指,雍容雅步,散漫前行。


    那肉團見狀,周身觸手擰合成千百戰矛,瞬息間攢射而出!


    老招數了,寧洛不可能在同樣的招式上栽第二次。


    他僅是手掌輕輕一揮。


    於是劍光暴漲數百丈,揮落之間如天星沉墜,劍光殘影一如隕星的尾跡,盤亙於長空之上。


    而當劍刃觸及戰矛,卻摧枯拉朽般縱斷而過,甚至去勢不減地斬斷了肉塊的小半身軀!


    觸須縱斷,肉山腰斬!


    九境的赤蠻,麵對道解二卷的寧洛。


    至少在黑潮的簡單模式下,他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寧洛通過剛才的斬擊也發現了問題,這座肉山,真就隻是肉山。


    他並不像尋常的穢那樣擁有核。


    也沒什麽實心的手感,反而像是砍斷了一團軟趴趴的肉。


    這讓寧洛心生警覺。


    他踱步漸進之時,手上動作並未停下。


    赤練血魂保持著砍殺的姿勢,太玄幻劍接連不斷地揮砍而下。


    太玄幻劍被劍意蘊養了四年,就算說它能斬斷九劍,寧洛都無條件相信。


    更遑論這區區肉塊。


    那座肉山似乎還想抵抗。


    它的身軀不斷增生,不斷腫脹,可速度卻遠不及寧洛隨性的揮砍。


    它的血瞳剛瞪了眼寧洛,轉眼就被奪目的劍光晃得不得不重新閉起。


    它的觸須尚未從膿皰中出生,便已然連根葬滅於劍芒之下。


    那些守衛東海的將士們,還有寧洛身後的一眾弟子,無不張口結舌,嘴角僵滯。


    他們在麵對那肉山時有多惶恐。


    那肉山在麵對寧洛時就有多無助。


    這根本不是一個維度的交手,那肉山也全然沒有還手的餘地。


    甚至當那肉塊的形體被劍光摧毀,眾人的神智也恢複了許多。


    “唔......我剛才是怎麽了,為什麽有著莫名的奇怪衝動。”


    “你們也是?”


    “看來是那怪物的影響,不過多虧了師尊,我們才得以恢複。”


    “掌門師尊的實力竟然又強了這麽多!”


    “師尊他沒有上限嗎?”


    “當世劍仙,真乃當世劍仙啊!”


    情緒的反彈讓他們自己忘了自己尚且身陷險境的事實。


    但寧洛不會因此大意,他還是尤為不安。


    “不對勁。”


    “就算沒有難度模組,赤蠻也不該這麽弱。”


    “多半有詐!”


    “怕是和臨安城倉庫的那隻城穢一樣,還有什麽孤注一擲的大招。”


    寧洛謹小慎微,作風與平時天差地別。


    因為他的冒進從來都並非愚勇,而一向都是先穩後莽。


    平時情報充足,也能確認實力差距,隻要有九成贏麵,那就沒必要畏縮不前。


    可眼下寧洛的神識卻看不透黑潮,他沒法獲取有效的情報。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寧洛不喜歡。


    好在砍肉塊的手感還是挺解壓的,他倒是不介意繼續磨下去。


    其實之所以會產生這種誤解,主要還是因為寧洛不小心把某些事和某些人給忘了......


    陳戈和葉辰,早在寧洛一劍征天的那一夜,他就已經把這兩人拋之腦後。


    如果按常理來想,即便陳戈和葉辰齊上,也不會是詭變赤蠻的對手,可見後者實力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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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赤蠻弱。


    而是寧洛太強。


    至於異樣的手感以及無核的特性,這便是寧洛的知識盲區了。


    其實這座肉山並非赤蠻,而是「蛹」的外殼。


    蟲是位於穢之上的存在。


    當有生靈獲取了和黑潮同化的資格,且在接納黑潮後保持意識,那便是所謂「若蟲」。


    而當若蟲和黑潮進一步融合,就會成為所謂的「蛹」。


    若蟲破蛹,即為成蟲。


    至於那座已經淪為一灘爛泥的肉山,其實名喚「遺蛻」。


    遺蛻姑且可以算是最高級的穢。


    一隻蟲也遠不止能夠破蛹一次。


    而它每一次破蛹,都會留下遺蛻,也就是直屬於它們的穢,可以理解為私兵。


    這些遺蛻會成為成蟲的眼睛,而且隻要離成蟲夠近,它們甚至可以無窮盡地增生自愈,無法抹滅。


    隻可惜赤蠻尚在破蛹的過程之中,無論成蟲還是遺蛻,此刻都尚未成型。


    那寧洛交起手來,自然所向披靡。


    寧洛不懂這些,他隻知道那大塊頭是真的邪乎,怎麽著都找不到藏納核的膿皰所在。


    “嘖!”


    “幹脆火化得了。”


    謹慎起見,寧洛不願意再耽擱下去。


    當肉山癱軟,寧洛自袖袋和腰側摸出一遝接著一遝的符籙,厚厚的摞起了一大疊。


    這要是再來個保險箱,符籙都夠湊成一手提箱的鈔票使了。


    可惜,塵淵界道紋層次有限,這些符籙對眼下的寧洛而言,已經算不得底牌。


    既如此,也就沒有再留著的必要。


    寧洛信手一揚,漫天符籙被赤練血魂撈入掌中。


    赤練血魂收起幻劍,食指與拇指捏著符籙,貼近肉塊的殘軀。


    緊接著,寧洛如同給烤肉撒鹽一般,二指輕輕一搓。


    赤練血魂有樣學樣,於是無數張紅白相間的符籙如蝶紛落,飄然墜地。


    轟!


    火柱升騰,赤霞滿天!


    漫天黑灰夾雜著符紙的餘燼,仿佛一場盛大的葬禮!


    弟子們滿目震撼。


    他們的感受遠比那些戍邊將士要深刻得多。


    因為他們親自和赤蠻交過手,也知道,即便集結他們十九人之力,在麵對常態的赤蠻時也險些翻車。


    但掌門師尊卻憑一己之力硬撼詭變的赤蠻,輕描淡寫之間,便焚毀了那隻如山嶽般聳峙的怪物!


    個中差距,一目了然!


    隻是寧洛的動作仍未停下。


    寧洛眉頭一皺,心想著自己明明做足了準備,怎麽著什麽意外都沒發生?


    這不合理!


    寧洛目光微凝,風靈匯集。


    他將所有的黑燼聚在一塊,隨後以太玄真氣衍化木火生克,徹底將之焚燒得連焦炭都不剩,這才善罷甘休。


    弟子們目瞪口呆,但很快了然根由。


    “這就是師尊常說的除惡務盡吧?”


    “細,太細了!”


    “師尊這是以身作則,給我們示範穢的處理方式呢。”


    圓,都能圓。


    寧洛聽得真切,但表麵上不動聲色。


    他在確認再也感受不到赤蠻的氣息之後,這才輕咳一聲,肅然道:“剛才是為師的示範!下次遇到穢,就像為師這樣處理,都明白了嗎?”


    弟子們眨了眨眼睛,瞟了下空蕩蕩的海床,又瞥了眼一本正經的寧洛。


    “?”


    示範確實挺帥。


    處理的步驟也簡潔明了,一看就會。


    無非就是先宰了穢,再燒幹淨唄。


    可問題在於,穢是說殺就能殺的?


    腦子會是會了。


    但手,它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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