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家日式茶館,還是那間鋪著米色榻榻米的包房,屋子中間的小方桌上,玻璃茶具裏浸泡的依舊是芬芳的嶗山綠茶。


    呂天凡雙腿一曲一伸,以一種咋看起來極不協調、他卻感覺非常舒服的坐姿,怔怔地看著跪坐在對麵,正舞弄著茶水的劉洋。


    呂天凡使用明麵上老板的權利,故意選擇這個雙方第一次博弈的場所,作為和劉洋攤牌的地方,自然有著他自己的小算盤。


    劉洋的精明讓他有著很深的忌憚,上一回能順利成事,僥幸的成份占了絕大的比重。當他作為私人偵探的神秘外衣,在劉洋麵前被剝下之後,剩下的隻有絕對實力的較量。


    這就像一場足球比賽,當雙方的實力和當值裁判已無法左右勝負的因素,就要想方設法把對手引到自己的主場。除了天時地利人和之外,還有一份心理上的優勢。


    在茶館女服務生清脆恭順的問候聲中,木門緩緩拉開,換了一身白色風衣的劉洋,脫下高跟鞋,輕盈步入。見呂天凡安然而坐,微一鞠躬說:“對不起,我來晚了,勞你久等了。”


    “不用客氣,請坐吧。”


    呂天凡伸手虛引,察言觀色,發現劉洋的目光坦然,麵色平靜,且略帶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似乎自己破費心思刻意安排的局,並未顯示出相應的效果,不由略感失望。


    劉洋跪坐在榻榻米上,先將挎包輕輕擱在體側,又脫下外衣,小心翼翼折好,放在身體另一側,始雙手置於漆蓋處,抬頭含笑望著呂天凡。


    呂天凡拿起茶壺,將裏麵的茶葉倒進渣筒之內,說:“這一壺已經沒味道了,你來了,那就換新茶。”


    當他準備向壺裏投新茶之時,忽然被一隻晶瑩如玉的手掌輕輕按住,手背處傳來溫濕柔軟的感覺,心髒不爭氣地狂跳兩下。


    “是嶗山綠茶嗎?還是我來吧。(.無彈窗廣告)”


    於是呂天凡看到了令他瞠目的一幕。


    劉洋的一雙手如蝴蝶般上下飛舞,動作迅捷有如追風掣電,既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卻又真切地看到每一個動作的細節。燙杯溫壺,洗茶衝泡,封壺分杯,而且左右手各行其是,有條不紊,竟是分心二用。


    如果說魏倩玉泡的茶是在百無聊賴之際,午後的慵懶之作,歐陽彤則是琴韻茶韻,相鋪相成,別有意境,而劉洋卻是暴風驟雨,給人以暢快淋漓之感。


    呂天凡記起劉洋變的那套撲克牌魔術,在洋洋灑灑自空中飄落的紙牌當中,準確地抓住了四種花色的a。


    劉洋曾告訴梁鈺柳婭玲等人,那四張a早已藏在手中,抓牌隻是障眼法。然而彼時呂天凡動用神通看得清楚,紙牌確實是在半空中抓的。所謂的取巧之處,是劉洋在甩牌之前,四張a已經找出,甩的時候把這四張牌扔到了預定好的位置,但是這也足以驚世駭俗了。


    “請用茶。”就在呂天凡胡思亂想的時候,劉洋已雙手謙恭地將半盅茶水放到呂天凡的麵前,“記得上次老板曾說多,這嶗山綠茶一泡二泡沒什麽味道,而第三泡才漸入佳境。這杯就是第三泡。”


    呂田凡端起玻璃茶盅,一飲而盡,咂摸一下嘴巴,歎道:“好茶,人更好。”


    劉洋臉頰抹上一層紅暈,似是不勝嬌羞。


    放下茶盅,眼瞅著劉洋將其蓄滿,端著架子又是飲盡,堅持了兩秒鍾,還是泄了氣般苦笑道:“不行,這玩意兒真不是裝的。人好是真,茶好不好就不知道了。對我來說,一泡二泡和三泡四泡根本沒多大分別。”


    劉洋一呆,接著“咯咯”笑道:“老板,你可真逗。”


    呂天凡撓撓頭,抽出一支煙說:“我隻是說了實話而已。”


    劉洋知機地拿起火機替他點了火。


    噴出一股煙霧,呂天凡慢條斯理地說:“劉洋,能否運用你的心理學知識,辨識一下我請你來這裏的目的?”


    劉洋搖著頭說:“老板,你這題出的太難了。我學的是心理學,不是相麵術,總得有個由頭來做分析吧。”


    呂天凡點點頭,微微抬起頭,望向半空的虛無處,緩緩說道:“我記得英國有位首相說過,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我在想,我們公司裏的這些人聚在一起,永恒的利益又是什麽?”


    劉洋向茶壺注入開水,又將茶盅斟滿,聞言抬頭“嘻嘻”笑道:“沒想到老板想的是這麽高深的哲學問題,可憐我等凡夫俗子整日為衣食起居操心操勞,沒法有這個榮幸。”


    她的話裏隱有諭挪之意,呂天凡自虛空中收回目光,看著她失笑道:“你這句話該我說才對,卻被你占了先。公司的利益是什麽?其實還是人的問題。做不做朋友無所謂,至少別是敵人。我們沒有多麽高遠的誌向,但求穩定、安逸、新鮮、投趣而已。你不是要由頭嗎,我給你,雖然這麽正兒八經地說話憋的我有些難受。”


    劉洋收起笑容,垂下眼簾,語氣淡然道:“我明白了,老板你還是對我不放心。其實一來到這裏我就猜到大概,隻不過想讓老板親口證實一下。”


    “實不相瞞,讓你進公司並非我的本意,”呂天凡順手掐滅煙頭,“是小玲給你說項,雖然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給她的心理暗示,但她的話我也不能當做不存在,老羅提了折中建議,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明白剛才你說的心理暗示是什麽意思,但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假如老板不希望我呆在公司,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劉洋低眉順眼,語氣中略帶幽怨。


    呂天凡沒有被表麵上的假象所迷惑,他有一種感覺,一種被窺視的感覺。而窺視的源頭自然是身前這位漂亮的少婦。他的一舉一動,甚或臉上某一根肌肉線條的輕微抽動,都不會逃過她的眼睛。


    而讓呂天凡奇怪的是,劉洋微垂著頭,一縷黑發遮在額頭,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臉,而她卻是如何做到的?


    “這麽說吧,你的心理谘詢師的頭銜絕不是個擺設,我的心理活動恐怕逃不過你的法眼。你可以有針對性地來打消我的顧慮,這是一個機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相信我說到做到。”


    “上次我在公司說的話確屬肺腑之言。何況老板你的意誌力非比常人,心理豈能輕易揣測。說實話,你的這道題比上一道難上百倍,恕小女子無能為力。”


    這句似拒實捧的話,聽得呂天凡雙眉揚展,臉色舒然,不禁正了正身子。劉洋亦抬起了頭,嘴角微翹,隱露笑意。


    呂天凡喝了一盅茶水,輕咳一聲問道:“你不恨我嗎?”


    劉洋老老實實點頭說:“剛開始恨得要命,對肖鵬卻是無所謂。後來我發現其實我最恨的還是我自己,設身處地,反倒是能理解老板的苦衷。”


    呂天凡啞然失笑:“你的意思,時間能消弭一切情緒上的結症,是吧?如果時光倒退兩個月,我能否有勇氣像上回那樣在這裏麵對你,還得另說。對了,你的撲克牌魔術變得真不錯,我能看看你的右手嗎?”


    劉洋愕然,遲疑了一下,伸出了右手。


    呂天凡用手掌輕輕托住,細細觀瞧,仿佛在研究某一件年代久遠的珍貴文物。劉洋的手柔潤光滑,手指欣長,指肚豐滿,沒有半點瑕疵。呂天凡伸出另一隻手一一揉捏了了手指,若非他目光清澈凜然,劉洋甚至會懷疑他借機占些小便宜。


    “好手,堪稱完美,皮膚細膩充滿光澤,保養得當,隻是指骨略顯堅硬。如果老羅在這裏會看出更多,我也就僅限於此。”


    呂天凡鬆開手張,劉洋趁機縮回手去,不解地看著他。


    “咱們公司的那間健身房可不是擺設,我經常在裏麵擊打沙袋銅人,每次完後老羅總會配些藥水讓我浸泡,即護膚又養骨。想來你對這套程序不會陌生吧?”


    劉洋沉靜地笑笑,說:“我看見過老板你泡手,原來是這麽回事,當時我還在奇怪,洗手不至於那麽長時間吧。”


    呂天凡微微搖頭,倒了一盅茶水喝淨之後,繼續說道:“你在空中抓牌的速度極快,嗬嗬,先別否認,除了我,老羅也能看出來。還有,剛才我看你的手指,食指和中指長度相若,這讓我想起了一件事。小時候聽老人講,有高明的扒手,為了練習扒竊技巧,常常置一盆滾燙的開水,投入硬幣,以食指與中指迅速將硬幣夾出,手卻不傷分毫為最佳。更有甚者,用沸油代替開水,這已經堪稱宗師境界了。”


    “呂老板,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懂,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劉洋笑得有點不太自然。


    “不好意思,這個怪我沒說清楚。那這樣吧,我提個人,也許你還會有印象。”


    呂天凡拉開他的背包拉鏈,從裏麵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


    劉洋隨即認出,這正是她當初從垃圾箱裏揀出、裝滿廢舊報紙並賭氣送還回去的紙袋。


    呂天凡不慌不忙,在榻榻米上掀開紙袋的袋口,從裏麵抽出一張照片,放到茶台的幹爽處,慢悠悠說道:“幾年前,道上有一位風雲人物,自號天下第一神偷。是不是天下第一不知道,但是道上的朋友確實送了他一個大號,‘鬼手’。‘鬼手’查恩這個人,你該不會陌生吧?”


    劉洋終於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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