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山似赤焰撩人,霞山東麓便是母藻河衝積而成的平原,平原富饒,一眼望去,一片翠綠,有牛羊吃草,平原上還散落著一些蒼天大樹,小昌鎮在這平原上生息。向鎮尾走去,是霞山南麓,漸漸離開了鎮上人煙,到了山腳,曲徑通幽的意境濃了起來。在紅楓林中轉了一個彎,有一處幽靜的綠竹林,林中掩藏著一幢青磚碧瓦的建築,這就是麵壁堂,遠遠看去背靠霞山。昌亞背著包裹,走在細碎石子鋪就的小徑,小徑兩旁是密密的竹子,把小徑嚴嚴的遮蓋住,徑邊長滿了旺盛的碧油油的青草,草裏星星點點的花,花草輕輕搖擺著,竹林裏隻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很幽靜。


    這時是入夏季節,這裏卻一片清涼,昌亞不禁讚歎:好一個清雅的所在,我將要在這裏冥思二百日,我一定要好好想想。原來這麵壁堂雖然就在小昌鎮邊上,卻不是所有人都來過的,隻有戴罪之人,才會被罰來這裏思過,還有其送衣送物的家人也可來此,來過這裏思過的人回去後並不會被人瞧不起,出得麵壁堂後要麵見族中長老考問。不過來此的人都是一些心思出現犯錯苗頭的人,麵壁為的是警戒他內心的魔。真的是犯了大錯,是要動用族規的。


    再走一陣,清幽處拐彎,猛然嚇得一跳,隻見一條黃黑色的應龍,那巨大的爪子堪堪就要伸到自己的鼻子了,原來是一尊雕塑,威嚴而端莊,沒有那張牙舞爪的形象,那龍尾在門檻上,還有一截留在門內,龍頭卻已伸到屋頂,作張口呼嘯之狀,眼睛卻望向遠方,昌亞不明白為何麵壁堂堂口為何要這樣裝扮。忽然覺得一股恐怖之氣襲來,不由得脊梁直冒涼氣,一側頭,見一猙獰恐怖的怪物就在身邊,比他還高出半個頭,如牛般大,那怪物背上還長著一對翅膀,張著血紅大口,那森森白牙就要碰到他的臉了。昌亞猜想,這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是夔麽?可是聽說夔隻有一條腿,這隻怪物卻是四條腿的,那是北方陰暗潮濕森林中的會到人間傳播瘟疫的禺疆嗎?可是傳說中的禺疆是人麵鳥身的。為何我小昌鎮的祖先要在麵壁堂弄這兩個東西。啊!是了,應龍是正義高貴之物,這個怪物肯定是邪惡之物了,嗯,這是要告訴我,來此思過,如能提高自己的心境,則會像龍那樣騰飛,如果不能改變自己,就會像這隻怪物一樣危害人間。昌亞想明白這一層,在那凶怪身上狠拍一掌,暗暗下定決心,要好好思過,重新審視內心。跨進門檻是一個大大廳,廳內隻有香案,廳後是個天井,天井屋簷四角各有個出水的龍頭,龍頭口中各含一個石龍珠,過了天井,是一條弄,屋頂上嵌著明瓦,太陽光束透入,倒不顯黑暗,兩旁是一邊五個房門,總共十個,昌亞推開一扇門,裏麵有床榻桌子,還備有蠟燭,逐一看去,每個房間都是一般的陳設。是了,這是給麵壁弟子的臥室。穿過弄,又有兩個弄,更短。昌亞向左邊走去,有一扇門,上書“宗室”二字。開門一看,又是一個大廳,奇怪的是,裏麵大而空,隻有地上幾個蒲團,牆上畫滿了畫,頭一幅畫畫的是一個方臉人拿了寶劍向一個魔人古怪之人拚命砍去,那魔人拿了一柄古怪的刀往上抵擋,昌亞似乎能聽見寶劍劃將下來的那種淩厲的破空之聲;另一幅左上角露出一張長須飄飄的臉,臉的下方暴長出一隻手,幻化成無數掌影,對麵一個也是一個魔人,身休後仰,眼神充滿恐懼,似是在極力避開這一掌,眼見是難以躲開,還有一些都是看不懂的戰鬥畫麵,大概不是畫的伊家就是昌家的先人在與魔人的戰爭中的赫赫戰功。


    昌亞退出宗室,向右弄走去,盡頭又有一扇門,推開門一腳就想跨出,以為又是一個房間,卻不料是兩個台階,台階下是一汪水塘,水非常幹淨,清澈卻不見底,應該很深。沿著塘邊長了一圈花草,很是一個雅靜之所。花草中有一圓扁光滑的石頭,石上刻著“心海”兩字,這一汪池塘靜如鏡子,如果心也能如它不起波瀾,那修身養性是到了何等境界。掩門回走,折回推開右側門,是在一個廚室,有灶鍋,柴,碗等等。


    昌亞走回第一個弄,走入一間臥室,放下包裹,拿出裏麵的衣物和書,擺放整齊。靜坐一會,隻覺這裏靜得出奇,靜得隻聽到自己的心跳,一時心煩意躁,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孤獨的世界,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外頭陽光何等明媚,不禁想起往日身置光明世界,那時對這美好的一切視若無睹,如今一朝失去,要二百日後才能得以感觸。哎,不想了,今天我該做什麽,我,我竟是什麽也做不下去。


    昌亞回房躺下,想到伊傛,她美麗溫柔善良,對我是特別好,是了,我們兩家世交,我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就這一層,我們就該親密友好,和別人有那個不同,想畢笑了起來。還有,她是個女孩子,但從生活在爹爹媽媽的嗬護下,天真無邪。我家什麽也沒有,隻和我媽媽相依為命,再說,再說我隻能讀書,那個武功,我再也不可能修習了,就這個,我永遠比她低下。


    昌亞一覺醒來,房中已經有點黑暗,明瓦上紅紅的,外麵已經是晚霞滿天了。忽覺腹中咕咕叫。忙去找到不井,打水生火做飯,今晚不用做菜,帶了一罐紅燒豆腐。不一會飯香飄來。


    晚上,伊傛來幫他補課,昌亞喜出望外,伊傛帶來了紅燒魚。伊傛走後,昌亞仍然是被孤獨包圍,昌亞睜著眼幾個時辰,恍惚中睡著了,不知什麽時候又醒轉過來,這一夜於他而言,不知有多漫長。


    連續三日,昌亞於這裏有點習慣了,漸漸心裏平靜了一些。第四日早晨,昌亞晨讀過後,到堂上香,忽然想起第一日來時看到神翕上的的書,便拿起一本,是本《本照經》,還有拿一本沒有封頁,內容是醒言一類的教人向善的書,昌亞一路看下去,隻覺內容有趣,大體是講述世人苦之根源,教世人要“無我”“無緣”。昌亞一時不覺癡了,原來我苦之根源,不是別人給我之苦,是我自己要苦,我不要苦,我要“無我”,苦要“無我”,樂亦要“無我”。我和這世間牽連甚多,假若我獨自無掛,無這諸多牽連,我有沒有苦?可現下我的苦已經積聚,我又如何做,才能無牽無掛,境至“無我”?一想再想,始覺這書中的玄妙。昌亞這一思考,就是一整天,直至夕陽晚照,都不覺得。突聞有人輕輕叫他:“小亞”。猛醒過來,見是伊傛嬌俏萬千地站在身後。


    伊傛已經來了許久,見昌亞一動不動,膝上一本書,正眼直直的,不知在想什麽。等了又等,滿心希望他發現自己來了,可是昌亞今天像是呆了一般,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不覺好笑。這才輕輕喚他。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伊傛笑著說:“我爹叫你思過,你可思得好認真,小亞你在想些什麽呀?”


    昌亞也笑著說:“我沒思出什麽來。”


    伊傛說:“你剛才想得入神,什麽也沒聽到。”


    昌亞拿起那本沒有書名的書說:“這本書說的道理可真正是好。”


    伊傛說:“你現在像筆修先生,能領悟書中萬千道理了。你懂了什麽,告訴我好麽?”


    昌亞突然聞到香味,這才發現伊傛還提著一隻小籃子,裏麵有飯有菜,不禁胃口大開,伸手就搶籃子。


    伊傛一縮,輕輕笑著說:“不給,你說你想了什麽,我就給。”


    “阿傛,我餓了。”邊說邊咽口水。伊傛看得咯咯笑起來,昌亞覺得她聲音好聽,就去拉她的手,說:“我一邊吃一邊和你說,好不好?”


    沒想到這一拉又拉了個空,伊傛臉上有紅暈,說道:“小亞,我們不知誰大誰小?”


    昌亞說:“我喜歡我大一點點,你呢?”


    伊傛說:“這個……我不知道。”兩人邊走邊說,來到廚房,伊傛就坐在旁邊陪著昌亞吃。


    伊傛溫言問道:“想我陪你讀書麽?”


    昌亞連連點頭,伊傛拿出書,忽然有點害羞地說:“今天學了,學了這個,你自己看。”


    昌亞看了,問道:“阿亞,這‘止乎禮’是什麽?”


    伊傛紅著臉笑著說:“黃先生說了,我們都大了,男女學友,要有禮節,不能肌膚相觸。”昌亞聽了沉思不語。


    伊傛問:“小亞,你怎麽了?”


    昌亞想了想說:“那我們以後都不能牽手了?”


    伊傛聲音低得像蚊子似的說:“嗯!不行了。”


    大凡這少男少女一旦被教導之後,就異常敏感起來。昌亞麵色鄭重,伊傛十指細膩如蔥,圓潤雪白。


    做完功課,天色就快黑了,伊傛收拾籃子趕快回家,昌亞站在門內,想要跨出送她。伊傛溫言說:“別,你在麵壁,進去吧!”說完匆匆走了。


    昌亞在後麵叫道:“慢點,小心點。”


    第二天溫習完,天色尚早,昌亞問伊傛說:“越文現在如何了?”


    “他現在好乖,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砍柴,給你家送去一擔。我爹說了,這是他的功課。望他從此心意平和。”


    昌亞聽說過意不去,對伊傛說:“阿傛,你可告訴他,如果累了,就給我家半擔,要是再累,隔一天兩天不送也沒關係,反正你爹和先生也不注意的。”


    伊傛正色說道:“小亞,這是不可以的,功課不可不做,古語說的好‘業精於勤荒於嬉’,那小子妒忌心重,他日心魔大盛,做了壞人可不好,因此呢,不受罰怎麽能改?小亞,你說是不是?”


    忽然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說:“小亞,你別相信他能變好。”


    昌亞聽出不對,說:“為什麽?”


    伊傛說:“真的,一個人的本性是改變不了的。你要相信我的話。”


    昌亞還要再問,伊傛什麽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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