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深山裏,此時的外麵又是伸手不見五指,漆黑如墨一般的夜裏竟然連月亮也沒有。


    冬季的山溝裏刺骨一般的寒冷,而此時又已是時至深夜。


    虧得當初從宿舍出來的時候,聽得天亮的話,多拿了一件稍微厚實一點兒的衣服。加上此時一直蹲在火堆旁邊,雖然依舊有風從四周破裂的窗戶裏鑽進來,但相較於外麵來說,暖和了不少。


    等待的日子總是顯得異常難熬,坐在火堆旁邊的蕭飛,注視著眼前熊熊燃燒著的火苗,思緒卻如這周圍的風一般,開始遊走於九天之外了。天亮走時扔下的半包煙,成了蕭飛在這時用以打發時間的最好方式。


    等到天亮提著已經包好的“雞”回來的時候,蕭飛身前的腳下已經堆了七八根煙頭了。


    “抽這麽多煙!一會兒別還沒喝就醉了!”天亮邊說,邊將手裏捧著的一團泥慢慢放進了火裏,然後又將火慢慢圍了起來,一切就緒之後,折騰了大半天的天亮方才撿了一塊兒看上去還算平坦的石頭,放在靠近火堆的牆角慢慢坐了下來。


    一時間,屋裏又靜了下來。火不時地被風撩動發出呼呼的聲音,而那剛剛添進去的柴火,發出劈啪聲的同時還微微帶有一些陳木的香味。


    “明天就該回家了,你小子折騰這麽一宿,不怕明天坐過了站啊。”蕭飛看著天亮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便打趣道。


    “那車的終點站就是我們村,再怎麽睡,哪怕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也得到我們村。這有啥怕的。”


    “那既然沒什麽可怕的,你小子還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想什麽呢”


    見到蕭飛看出了自己臉上的表情,天亮知道自己似乎已經沒有必要隱瞞下去了。


    “隻是……隻是有點舍不得你們。”


    “你這算什麽話,不就是過年的幾天見不上嘛。開了學,還不愁沒有時間一起瘋?”蕭飛說著,將手裏煙盒裏剩下的兩根煙拿出來,一根遞給天亮,一根自己點上。將剩下的煙盒丟進火裏,看著那火堆中突然的一團光亮,然後便又消失於平靜。


    天亮沒有多說,隻是默默地接過蕭飛遞過來的香煙。從火裏取出一根已經燒了半截的柴火,就著燃燒著的一頭點上香煙。似乎並不在意那柴火的一頭依舊燃燒著的火苗,仍舊其灼熱的光華刺痛著自己的臉頰。


    “或許,這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麵了。”天亮說道,然後自顧自地拿起手邊的木棍撥了撥火裏的柴火,見那剛剛緩下去的火焰再次升騰起來之後,方才將木棍扔到一邊。微皺著眉頭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你小子剛才還不是這樣的啊,怎麽這會兒回來變得這麽消沉。這一點兒也不像你啊。到底發生了什麽?”蕭飛看著天亮說。


    “剛才一個人蹲在小河邊洗東西的時候,突然間想到的而已。原本打算將這個秘密一直保守下去,等到第二年春天學校開學之後,你們看不到我的身影。或許你們會暫時難受,但慢慢也會將我忘記。但我想了想,這些事情,還是告訴你的好。必竟,咱們是兄弟。”


    “你也說了,咱們是兄弟,你就不應該再想著對我們有所隱瞞。不過……”蕭飛停頓了一會兒,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天亮。


    後者的雙眼自始至終都注視著眼前的篝火,那閃動的光在天亮的雙眼中像是一顆不甘於平靜的,燥動的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天亮說,“我不像你們,我們這些村裏的孩子,不像你們,我們身上背負著的,有的甚至比你們要負擔的重的多,或許你們隻是為了一個文憑,而我們身上所寄托的還有家庭,不光是現在的家庭還有未來的家庭。”


    “我理解。”蕭飛自言自語道。


    “家裏付出幾倍的努力,為的隻是讓我能夠學有所長。可以不用再重複他們那一代人的命運,哪怕是學一點兒技術,這樣子以後也可以打工養家糊口。但我並不是那樣的命,我對於這樣的生活沒有多少興趣,與其在這裏渾渾噩噩地揮散自己的青春,我想……來年以後可以出去打拚一番。”說到這裏,天亮抬起頭來。


    目光與蕭飛的相撞到一起,蕭飛看到,眼前這個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兄弟眼裏,現在充滿的是不甘無奈與妥協。那隱藏於桔紅色火焰籠罩著的烏黑色眼珠下的,是對自己未來的渺茫與期望。


    “你家裏呢?”


    “他們隨我的意思,我是家裏的長子,我現在已經成年,有些問題必須要由我自己來解決。”天亮說這句話的時候,蕭飛的心裏不由地一震。一種觸動讓他的身體微微發抖。


    “我……”蕭飛清了清嗓子,以讓自己浮動的內心平靜下來。“我希望你可以再好好想想,兄弟。必竟,我們現在還有許多東西要學,不光是為了我們的友誼,在學校裏學到的這些東西,到了以後社會上的時候,會省得你少走許多的彎路。”


    蕭飛拍了拍天亮的肩膀,每一下都著重了手臂的力量,或許這樣會讓天亮感到有些疼,但相較於讓他看到自己內心的激動來說,這種方式也是屬於無奈之舉。


    “行!我會好好想想。”天亮長長地籲了口氣,將手裏剩下的煙頭捏於拇指和食指之間,倒懸於火堆之上。“咱們這類人就是被社會剔除的一部分,正如這煙頭,看你是一捧灰還是一把火,完全取決於咱們自己了。”說完,手指一算,看到煙頭掉落到柴堆之上,慢慢卷起並化作一團燃燒的火焰。


    “那些不開心的,先放一邊兒去,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愁不愁!”蕭飛強裝著笑道。


    天亮看得出蕭飛的意思,隻是不想讓彼此心裏的痛楚,破壞了這暫時的快樂。一場醉之後,管他什麽愁與不愁!


    “時間不早了,怎麽樣了。”有些消極的情緒剛剛封閉了周圍的寒冷,而當這個話題被解決之後,那原本被遺忘的寒冷再一次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將兩人團團包圍,雖然兩人麵前的火堆依舊烈火熊熊,但對於這冬天後半夜的寒冷來說,還是有些杯水車薪。


    “這雞……還得等會兒,不過咱們可以邊喝邊等。”說完,天亮從品袋裏摸出兩瓶二鍋頭,然後又從上衣的口袋裏神神秘秘地掏了半天,然後如釋重負地將手裏的東西放到事先鋪好的一塊報紙上。


    “當初尋思著,估計這酒就雞肉怕不夠,就從老秋那兒多要了兩袋花生米,這下足夠等到雞肉熟了。”說完,天亮撕開一袋,拎著袋子倒在手裏,一仰頭,一捧花生米就這麽進了嘴裏,囫圇吞棗一般讓花生米在嘴裏轉了幾下之後,便擰開酒瓶,又是一仰頭,咕嘟咕嘟兩聲,將食物送下了肚。


    這從頭到尾麻溜的一連串動作,隻看得一旁的蕭飛瞠目結舌。


    “好小子,你這麽個喝法,這兩瓶酒,沒等雞熟你就見底兒了。”


    “天兒冷,暖暖身子。”說完,天亮又舉起瓶子,不過,這次隻是小品了一口,然後扔了一顆花生米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著。


    蕭飛看著天亮這滋滋有味兒的,一口酒一口花生米的,便仿著樣子也來了一口,不過,蕭飛沒有想到的是,天亮從小到大跟著釀酒的父親,這酒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了,而蕭飛這些從小喝牛奶長大的,偶爾喝個低度數的白酒還行,這猛灌了一口二鍋頭。


    初時入得嘴裏隻覺得嗆得鼻子生疼,一股難以言表的感覺從鼻子直衝入腦門,然後催動自己的雙眼,不由自數地模糊了視線,而吞入肚子之後,隻覺得如吞下了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焰,灼燒感順著咽喉一直落入胃裏。然後在這並不大的空間裏開始燃燒。


    “哇~你這拿的什麽酒!這麽衝!”蕭飛一邊咳嗽,一邊拿著剩下的多半瓶酒呼哧帶喘地問道。


    “這大半夜的,給你拿點兒啤酒,第二天拉肚子拉得你起不床,這酒就適合在這夜裏喝,不信你感覺一下,現在最起碼沒有之前的那麽冷了吧。”


    原本還打算辯解的蕭飛在聽到天亮這句話後,慢慢感覺了一下,果然這一口酒下肚,身上出了一身汗,剛才的寒氣被驅趕得所剩所幾。


    “這綠二,以前在家的時候,經常跟我爸喝,所以現在已經適應了這種味道,不過,你這不怎麽常喝的,第一口下去,指定都是一樣的表情。沒事,第二口就好了。”說著,天亮提起酒瓶又灌了一口,像是在吞一口燃燒著的岩漿,但又看上去那麽的享受。


    看著天亮的表情,蕭飛又試著嚐了一口,雖然那種感覺依舊讓他不好適應,但相比較起第一次來說,已經好了很多。


    “男人要的就是火上加火,這寒冷又算得了什麽。”天亮從口袋裏摸出煙,自顧自地點上一根,然後將盒子扔給了蕭飛。


    “不管他以後如何!也許天南地北,也許是永別。但誰都不能否定,咱們是兄弟!”原本餓著肚子猛灌了兩口二鍋頭,就已經讓蕭飛和天亮的頭有些發飄,而再加上被冷風一吹,酒勁立時占據了大部分的清醒。


    在最後一絲清醒還存在的時候,兩個聊得幾乎沒邊兒的人,沒有忘了火裏還有東西。


    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用棍子從火裏取出已經燒得結實幹脆的泥團,然後用棍子沿著邊沿一點點敲下去,隨著一條裂縫,一股肉香味早就按捺不住地衝了出來。


    又用力在泥胚上敲了兩下,看到原本包裹著的泥胚裂成兩塊,光滑香美的雞出現在兩人麵前。


    雖然酒已經占了部分肚子,但聞到這噴香的雞肉,肚子還是叫了。


    餓極了的人,不會再去在乎什麽調味不調味的。但即便如此,天亮還是寶貝似地從口袋裏拿出了兩包白天吃泡麵剩下的調味料在雞肉上抖了兩下之後,便將剩下的扔得不知所蹤,然後便開始在雞肉上上下其手。


    兩個家夥早已不再去顧及什麽形象不形象的問題,一隻雞倒是還算平均地被兩人撕成了兩半兒,一人提著一半兒一邊吃著,不時地用酒順順口。


    醉得不知所已的時候,蕭飛已經覺得那入口的火焰此時如水一般甘甜。而那雞肉早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吃得隻剩下一些骨頭了。


    “老……老哥。”已經醉得都說不清話的天亮提著最後一點兒酒對蕭飛說道。


    “明……明天,我就走了啊!咱哥兩不管以後有沒有機會……再見麵,別……別忘了咱都是兄弟!”


    “別胡思亂想了,你安穩回家過年,年後還給我來上學!要是我見不到你,別指望以後你再是我兄弟!”蕭飛說完後麵的話,原本打算要跟天亮碰上一杯,但說完之後才發現天亮已經倒在地上睡得不知所已了,酒瓶扔在一邊,裏麵的酒已經沒有了。


    不知道後麵的話天亮有沒有聽到,蕭飛看著天亮。自嘲地笑了笑,一仰頭,將剩下的酒也灌了下去。


    “再見!明年……明年再見!”隨著酒瓶劃破空氣的聲音,隨後傳來的破碎聲已經再也驚動不了兩個睡得死沉一般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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