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還是一如既往地傳授呂郎中醫術,填鴨式教學,傳授得快,效果也不錯,主要是呂郎中求學心切,投入了全部精力。


    那些脈案藥方卻無法直接灌進去,需要對照病症一張張來研討。提高醫術,主要靠的還是這一塊。況且估計,再有個十幾天,差不多就能結束了。


    學堂的事他也沒有具體過問,既然自己不親自教書,最好還是少幹涉。然而,幾天後,他偶然去學堂看看,卻忍不住伸手管事了。


    那天況且進入學堂,聽見滿屋都是孩子們壓低聲音的哭泣聲,間或還有叫喊討饒聲,進屋一看,不免大吃一驚。


    滿屋的孩子居然有半數都站著,一部分靠牆罰站,幾個人捧著發紅的小手哭泣,原來是被先生的教鞭打的,還有幾個孩子正撅著屁股在挨先生打板子。


    況且心中大怒,這是教學還是訓練營啊,他馬上把範秀才叫了出去。告訴他馬上停止一切體罰,具體的事晚飯時再談。


    “可是,學童不打不成才啊。”範秀才憤憤道。


    “這個晚上再說。”況且轉身走開了,唯恐自己一時控製不住,跟範秀才發生衝突。


    況且明白,私塾對孩子的教育以打罵為主,父母教育孩子也差不多。所謂棍棒底下出孝子啊,嚴師出高徒啊,嚴師的嚴字就實際是打罵跟責罰。


    不用說古代,後世也差不多,號稱世界教育水準最高的英國公學,以打學生屁股出名,後來的帝國首相丘吉爾,少年時也沒少挨揍。


    這跟況且的教育理念衝突,更是他感情上不能容忍的,他最見不得的就是打罵孩子,哪怕他們頑劣無比。


    鎮上的孩子的確很難教育,他們就像是山裏的猴子似的,散漫慣了,坐不住。但再難也不能失去耐心,教育教育,一是教,二是育,體罰實際上是教師偷懶。


    範秀才的食宿都是在蕭家,每天吃飯也都有呂郎中作陪。


    晚飯桌上,範秀才還是撅著嘴,沒覺得自己錯在哪裏,他就是在別處當塾師,管教學生家長們也不敢過問,這是塾師的特權。


    “仁兄,咱們先約法三章,第一就是不許體罰學生,打手板,打屁股這些都免了。”況且說道。


    “那樣的話,這些野猴子似的孩子就沒法教了,誰聽你的話啊?”範秀才冷著臉,不以為然道,若不是看在那筆還算豐厚的銀子份上,他早就發作了。


    “師傅,當學生當徒弟都是這樣的,我當年也是被師傅打出來、罵出來的。”呂郎中倒覺得範秀才言之有理,不這樣還有法教學生管徒弟嗎?


    “小孩子打幾下又打不壞,隻要能成才。”蕭萬裏也幫腔道。


    在一般人眼中,教師打孩子似乎是天經地義,而體罰則是教育的必要手段。棒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


    “就算是我無理的規定吧,從此以後不允許打學生。”況且決不退讓道,“不求您把孩子們教成什麽大人物,隻要讓他們能識字,教出一個秀才就行。聖人雲,培養一個積陰騭的秀才,勝於教出一個傷天理的進士。”


    範秀才還真被他唬住了,聖人雲,哪位聖人、何時說的,話說有聖人的時候還沒有秀才舉人進士這說法吧。


    範秀才張了張嘴,還是沒敢問。他知道況且博覽群書,而且本本都能倒背如流,或許真有什麽密本也難說。


    不過,這句話他覺得也蠻有道理,凡是沒考上舉人進士的,對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自然都有種憤恨,說他們有不如秀的地方,真是說到他心坎上了。


    範秀才顏色稍緩,點頭道:“您是東家,全聽您的就是。”


    “第二,要通過講故事的方式,把為人處世的道理交給他們,而不是照本宣科,讓他們死記硬背書本上的句子。”況且又提出一點。


    況且略有耳聞,範秀才教書隻管念書本,然後讓孩子們死記硬背,很少給孩子們講解。這樣一來,孩子們自然沒人願意聽課。


    “講故事?這個……”範秀才有些發懵了。


    “對,大人們不也喜歡聽評書什麽的嗎?孩子們最喜歡聽故事,仁兄可以把書本上的那些道理,化成一個個生活中的小故事來講解,孩子們自然就願意聽,也容易記住那些文字。”


    況且提出的要求具有挑戰性,古代的課堂教學就是死記硬背,無非是把一些生字講解一下。付責任的老師也講一些做人的道理,卻往往引申到聖賢大道理上,別說孩子們,就是教的人也未必懂這些道理。


    況且這是把現代教育手段挪用過來,對範秀才來說,可就是太大的難題了。


    “這怎麽教啊?我想想,一點頭緒也沒有。”範秀才徹底懵了。


    “這好辦,您每次講課前,先寫個教案,要講解哪些句子,先把這些句子寫出一個個小故事來,不求什麽聖賢大道理,隻要通俗易懂,興趣盎然,孩子們喜歡聽就行。仁兄文章詞賦寫得那麽好,寫些小故事當然不在話下。”


    況且連拍帶捧再加強壓,範秀才也隻好勉強點頭同意。


    “如果真能用講故事的辦法來講課,就不愁那些猴崽子們不聽話了。”蕭萬裏眼睛一亮,覺得這是好辦法。


    “老師,我也要聽故事。”呂郎中聽得耳熱,不禁湊上前來說道。


    “去,去,哪涼快去哪兒。”況且端起他麵前的酒杯塞住他的嘴。


    呂郎中師從況且一些日子後,心理年齡縮水得厲害,總覺得自己比況且小很多,不是一個輩分,說話也越來越任性了。兩人在一塊對話,一老一少,完全反著來,要讓現代人聽著,基本跟說相聲差不多。


    “哥,我是真想聽故事,我這地方挺涼快的,別攆我。”蕭妮兒也湊上前,態度堅決地要求道。


    “我說正事呢,你們別添亂好不好。”況且又一陣頭大,對蕭妮兒他還真不敢說哪兒涼快哪兒去,也不是不敢,是舍不得,說不出口。


    “約法三章,已經有二了,還有一章是什麽?”範秀才掐著指頭問道。


    “最後一章最重要,一切以我的說法辦。”


    “好吧。”範秀才搖頭苦笑,他見過溺愛孩子的,一般都是祖母、母親,卻沒想到況且如此年齡,居然也跟上了歲數的老婆婆般溺愛孩子,這都哪跟哪。


    “我也有一個要求,不知您能不能答應?”範秀才忽然大著膽子說道。


    “這約法三章之外,您盡管提。”


    “我能不能先跟呂先生學醫術,出徒後再給您做徒弟?”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誰也沒想到範秀才竟要學醫。這當然算不上棄文從醫,一個儒醫的分量比一般的醫生要重很多。


    古時重儒,一切都向儒字看齊,最好的將軍是儒將,弄得關公都不得不沒事捧著本兵法挑燈夜讀,其實就是裝裝樣子,造出聲勢來。張飛低了一等就是因為缺少文化,其實這是天大的誤解,張飛不但文化涵養很深,還是三國時少有的書法家。隻是他個性張揚,不肯屈從社會輿論,因此落得個莽張飛的稱號。


    就連和尚也不例外。最好的和尚是詩僧,其實就是儒僧,隻是換個說法。最好的醫生當然就是儒醫。


    不過範秀才要學醫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他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標準書呆子。眼中除了舉人進士的功名再無其他,今天這是發了哪門子的飆。


    範秀才自認為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改變,他是到了這裏才開竅的,這可真是天意不可違。


    見到況且這等文采,不過隻是個秀才,範秀才如醍醐灌頂忽然開朗,覺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以前埋怨考官眼瞎,命運不公,但跟況且接觸交談之後,覺得自己竟然如此貧乏,不僅學識貧乏,做人也是頗多欠缺。


    唉,如果不能中舉,這輩子還有什麽盼頭?前途渺茫,真是無路可走了。


    呂郎中的出現,給了他啟發,讓他發現了另一條路子。秀才假如再會醫術,不就是標準的儒醫嗎?起碼比呂郎中硬氣。


    看著呂郎中每天坐在那裏,隻是號號脈,開個方子,就有收入,而且收人尊敬,這可比他做館強多了。


    孩子考上秀才就可以跟呂郎中學徒,出徒後還可以繼續跟況且學醫。況且提出的賞額,令範秀才大喜過望,逮著機會,終於壯著膽子說了出來。


    呂郎中趕緊給況且遞眼色,意思是:拒絕!


    況且卻不這樣想,反正跟著呂郎中學醫,一時半會也不麻煩他。這孩子的教育,卻是眼前必須解決好的問題。


    “好啊,不過,仁兄先想好,您這可要成為在下的徒孫了。”況且故意嚇唬他一句。


    “搖籃裏的爺爺,拄拐杖的孫子。咱也不是沒見過,這有什麽!”範秀才居然毫不在意。


    呂郎中心裏叫苦不迭,師傅這“移禍東吳”的把戲玩得也太熟了吧,雖說有事弟子服其勞,也不能啥事都往自己頭上扣啊。


    這一夜間,範秀才房中油燈一直點到天亮,屋裏不時傳來拳頭的擂牆聲,巴掌的拍案聲,間或還有揪頭發的痛苦**。


    原以為寫幾個小故事手拿把掐,一旦動了筆,他才知道這是個大題目,遠比做一篇八股文難多了。給孩子們講故事,那可敷衍不了,孩子們來了興趣,可是要追著問的


    講故事,孩子是最不能糊弄的。


    一夜的工夫,範秀才頭發都白了兩根,他才三十出頭的人,本不應該生白發。這給愁的,他終於能夠體會到千字文作者的痛苦了。


    天亮時,範秀才踉踉蹌蹌走進況且的屋裏,手裏握著幾張紙,痛苦道:“您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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