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羚看著父親著急的樣子,絲毫沒有緊張,反而嫣然一笑。


    “不,我沒瘋。恰恰相反,今天見到許公子我才醒過來,才知道自己以前一直活得渾渾噩噩,什麽都任由你們擺布,你們給我擇婿、訂立婚約,一切好像是你們的事,跟我無關。我就像一個中了蒙藥的人一樣,木偶一般的活著,那根線就攥在你們手裏。”


    “好了,別說了,我看你是真瘋了,越來越不像話了!”左文祥怒道。


    “別攔我,今天讓我把我話說完,哪怕您明天動家法處置我,但讓我今天把話說完。我死而無憾。”左羚居然有點大義凜然的意思。


    “好吧,你說吧,在家裏你什麽都可以說。別到外麵去說,讓人家笑話沒教養。”


    左文祥既心疼又無奈地看看女兒,他覺得女兒真的是病了,而且病的很重,不然不會突然間跟著了魔似的。


    “我是見到小神醫才突然醒悟過來,發現了自己這些年活得真很無聊,而且假,跟演戲差不多。是他喚醒了我心中塵封已久的愛,就像我娘當初對您的愛。盡管您辜負了它,我還是覺得我娘的選擇沒有錯。”左羚既像回憶又像夢囈似的說,眼中湧出一絲絲光華,美麗的臉蛋卻痛苦得抽搐一下。


    左文祥低下頭,這是唯一一件讓他在女兒麵前抬不起頭的事,他也無可辯駁。


    左羚繼續說道:“今天我也發現了它,發現了深埋在心裏的那個人,我現在才能體會到我娘當時的心情。”


    “我看你真是糊塗了,別說那小子家裏可能已經有了婚約,他現在旁邊就帶著一個小姑娘,肯定是風流成性的人。你要在這樣的人身上找到真愛和幸福,不是做夢嗎?”


    “那我不管,小神醫注定不是一個女人所能占有的,您不都給我娶了二十二個後娘嗎?再風流成性能比得上您嗎?”左羚譏笑道。


    左文祥真後悔自己犯賤,幹嘛這時候到女兒的房間來,明擺著自找沒趣。他本想拂袖而去,卻又怕女兒萬一一個想不開,步她母親的老路,那可真就後悔莫及了。


    他想了半天,忽然咬牙道:“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歡上這家夥了,覺得在他身上能找到真愛和幸福,爹就成全你。”


    “真的?爹,你說話要算數。”左羚有些不敢相信。


    “算數算數,爹說話什麽時候不算數的?我已經對不住你娘了,不會再對不住你。”說罷,他步子有些沉重地走出去。


    左文祥來到前麵書房,兒子左東閣正在那裏等著,丫環上茶後就避開了。


    “改變計劃吧,雖然形勢不利,但還不至於輸掉全局。”


    左文祥歎息一聲,跟兒子道出了自己剛想尋思的一套新的方案。


    “這……太激進了吧?”


    左東閣錯愕萬分,這計劃好是好,就是太惡毒了,而且變數太多。他有些不敢相信,向來老謀深算,講究長線戰略的父親,為何會產生如此的念頭。


    “隻能這樣,一定要引他入彀中,然後死死攥住他。這是我送給你妹妹的大禮,也是去我一塊心病,不然我死難瞑目。”


    左文祥說罷,一拳頭砸在桌子上。


    父親雖然打了保票,左羚的心情並未因此好轉,她對父親失去了信賴,當年他不是對母親山盟海誓的嗎,結果怎麽樣,還不是說變卦就變卦了。


    “妾生女。”


    她喃喃一句,胸中滿是羞憤,渾身無力地趴在桌上哭起來。


    說大了天,嫡出還是庶出還是不一樣,所謂嫡出就是正妻所生,庶出就是妾生。古時,“小老婆養的”是一句惡毒的罵人話,說的就是妾生子女,惡毒指數四星,僅次於五星的野種。


    在宗法製度裏,家法大於國法,行規大於三尺法。即便在皇室,子女犯錯,也是執行家法,由宗人府來裁定執行。


    明朝後期,由於文臣權重,皇室的一些案子也交由刑部、大理寺來審理,如著名的梃擊案、紅丸案、奪宮等四大奇案,多半也是不了了之。案子一旦與皇子、太子甚至跟皇上有牽連,根本無法正常審理、查辦。


    在家法中,嫡出大於庶出,嫡長子大於其他子女,這就是自漢朝以來製定的嫡子、嫡長子製度。


    在一個家族中,最大的好處要給嫡出的長子,然後是嫡出的其他子女。等分完了才輪到庶出的子女,若是連妾室身份都沒有的侍女所生,那就慘了。這是宗法製度規定的,家裏的老爺也得照此行事。若家庭糾紛弄出案子,對簿公堂,判官也會按照這個製度判案。


    嫡出的可以吃肉,庶出的隻能啃骨頭。至於湯嘛,大家都有的喝,畢竟都是親生子女。


    在家族中如此,成人要定親時就更加如此。凡是議定婚事,對方都先要弄清楚是嫡出還是庶出,一定要嫡出配嫡出,庶出配庶出,否則就覺得吃了很大的虧。


    《紅樓夢》裏,探春天天上趕著跟賈寶玉套關係,二哥二哥的不離口,沒事就做雙鞋什麽的溜須拍馬,就是因為她是庶出。所以她自己根本不認生自己的母親是親娘,口口聲聲說隻認王夫人做母親,就是要更正自己的妾生身份。


    這也不怪她,在家族中,隻有正妻才有法定地位,妾其實是奴仆一類,屬於家庭財產,可以出賣,可以交換,就跟物件擺設一樣,但正妻有法律保護,頂多也就是指責她犯了七出之條,可以休掉,卻不能買賣,更不能交換。


    至於窮人賣妻、典妻,那實在是被逼到沒有出路的絕境,才會做出的無奈之舉。


    妾雖為奴,但是妾生的子女,在家族中還是有一定的地位。好歹是主子,地位反而高於母親,《紅樓夢》裏不是有這一出嗎,當探春跟母親發生爭執時,王熙風指著這位姨娘的鼻子罵道:“她好與不好,也是正經主子,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母親為奴,子女反而是主子,在以孝治天下的帝製時代,偏偏到處有這種怪事。雖然是主子,奴婢生的主子跟主子生的主子,地位自然懸殊,等級分明哪。


    神宗皇帝因為立太子的事,也是傷透了腦筋,跟大臣們打了十幾年的太極拳晃蕩來晃蕩去,太子的地位始終無法確定,弄得朝廷內外人心不穩。


    皇太後坐不住了,直接過問此事。皇太後問神宗為何不明確太子地位,神宗在母後麵前才說了實話:“他是婢生子。”


    皇太後聽後大怒:“我也是婢生的!”


    神宗被母後一句話堵住了嘴,不敢違拗母親的旨意。太子地位才最後確定下來。


    民國肇始,大總統袁世凱要把母親遷葬到祖塋裏,可是當族長的哥哥說什麽也不同意,因為妾室死後沒資格安葬祖塋。


    貴為一國大總統,執掌北洋軍閥,天下為尊,在家族裏卻沒有絕對權威。他哥哥並不是什麽大官,就是一個嫡長子,一個族長,就能死死的壓住他。他隻好為母親另外安葬,同時發誓死後絕不安葬於祖塋,要陪母親於九泉之下。


    當然,他作為總統,雖然當了八十一天的洪憲皇帝,死後還是由民國政府為他修建了超豪華的陵園。


    一切都是妾生惹的禍,連皇帝總統也無法更改。


    當初左羚的母親紅遍大江南北,卻偏偏嫁給左文祥,就是因為左文祥當時發誓,等正妻死後將她扶正。這一句話,往往能打動了一個女人的心。


    當時左文祥的妻子已經患了重病,纏綿床榻不起,可是左家有名醫,有好藥,盡心調治下居然硬是挺了近十年,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左羚的母親原以為多年的妾終於可以轉正了,孰料左文祥因商業上的需要,居然娶了一個富有的寡婦,左羚母親十多年的夢想化為黃梁,一氣之下上吊自盡。


    此事曾轟動一時,盡管過去了好幾年,秦淮河依然流傳著那一段不朽傳奇,是人嗟歎之餘,說什麽罵什麽的都有,一時間左家成了眾矢之的。


    左羚母親當年的那些相好現在依然有許多大權在握,氣不過,暗中給左家使了許多絆子,左家的生意遭受不少打擊,正是為了挽回頹勢,左家才又跟一家同道聯姻,給左羚定了婚約,就是為了止損。


    “小姐,夜深了,歇著吧。”


    一個年長的婆子跟一個丫環拿著自己鋪蓋進來,她們是要在屋裏打地鋪,好看護小姐。


    “你們想幹嘛?出去出去!”左羚抬起頭喝道。


    “小姐,您甭趕我們,這是老爺的吩咐。”婆子苦笑道。


    “小姐,您餓不,我去給您拿點心去。”丫環問道。


    左羚搖頭,她真想早日離開這個家,早日擺脫父親的牢籠,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她向往自由,現在終於到了這個坎兒上了。


    “小姐,那個小神醫長什麽樣兒,聽說他可神了,真的跟您對上眼兒了嗎?”


    “對上眼兒?我又不是王八,對什麽眼兒啊。”左羚佯怒。


    “不敢,是婢子說錯了,婢子是說您真喜歡他嗎?”丫環急忙做半跪的姿勢。


    “嗯,這麽多年來我還真沒看上過誰,也不知怎麽的,偏偏看上他了。”


    對自己的仆人,左羚好不忸怩地說出來。


    “小姐,那您的競爭者太多了,恐怕不容易得到他。”丫環道。


    “你怎麽知道的,難道有許多人想嫁給他?”


    左羚緊張起來,看樣子風聲已經傳出去了,競爭者聞風而動,自己作為妾生女先天就矮人一頭。她當時跟父親賭氣,說出不惜做妾,也是賭這個氣。


    她哪裏知道,老奸巨猾的父親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在左文祥麵前,女兒隻是個雛兒,可以任性,但不可以壞了左家大計。


    如此說來,左羚還真是命運未卜,前途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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