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這些日子一直閉門不出,滿宅子的人都納悶,老爺怎麽轉性了?以前很少出現這種情況,很難得見到他一整天悶在家裏。


    唐伯虎的去向一般有二,不是在去訪友的路上,就是醉眠在哪家青樓。


    家人都猜測,是不是因為新領進家門一個仙子般的姑娘,老爺膩上了?


    自玉嬋進門,就躲進一個小屋子裏,飯菜都是丫環送進去,唐伯虎一次也沒邁進那個門。


    他不是氣玉嬋,根本談不上氣,他是頭疼啊,在況且哪裏,他被周鼎成一頓臭罵方才醒悟,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活活把恩公給氣癱在床上了,這輩子能不能起來都兩說。


    此外,美女玉嬋刺殺況且的小道傳聞,在街頭巷尾已經是沸沸揚揚,唐府的人不認識玉嬋,沒人把那名美女刺客跟家裏這位美女聯係起來,盡管老爺做過不少荒唐事兒,但跟江湖這些狗皮倒灶的事從無牽連,主要是他沒這個膽子。


    唐伯虎的家比況且家氣派多了,不是普通的三進、二進的宅院,而是一座小型的府邸,畢竟他娶的是前大學士的女兒,這座宅院是老丈人給女兒置辦的嫁妝。


    唐夫人陪嫁的嫁妝當然不止一座宅院,雖說這已經是一筆財富,唐府從裏到外,連同家人丫環婆子,幾乎是夫人在家做姑娘時的全套人嗎,外帶還加了一筆豐厚的銀子。


    前大學士喜歡的是唐伯虎的才華,卻也知道他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所以處處都替他著想,為女兒著想隻是其中的部分原因,當然他若窮困,女兒自然也會跟著受委屈。


    況且和石榴結婚,除了房子不換,其餘的也跟唐伯虎當年差不多,陳慕沙會為他們的小家連浴盆馬桶都會置辦齊全。


    唐伯虎雖說極受老丈人寵愛,卻也因此夫綱不振,沒辦法,小門小戶的讀書人,哪怕是一代才子在錢財麵前也要低頭彎腰。


    夫人極賢惠,也很溫柔,對唐伯虎的風流瀟灑婚前就有所聞,雖然氣悶卻從來不說出口,用她爹的話說就是人不風流枉少年,等年歲大了收心就好了。


    夫人很孝順,自小就聽父親的話,所以丫環婆子們對唐伯虎的荒唐不免氣憤,夫人卻總是壓著自己陪嫁過來的人,雖說如此,也經常氣滯心胸,慢慢就得了誰也查不出的病,先是身體一天天消瘦,然後就是經常病臥在床,家裏也就經常彌漫著一股煎熬中藥的味兒。


    唐伯虎愧在心中,卻也改不了自己風流的性子,其實他也是賭氣,老子在家裏天天受氣,還不許我去青樓耍耍威風?


    在青樓裏,他可是主人翁的架勢十足,每日裏美女環繞,鶯鶯燕燕、燕瘦環肥,這個求幅字,那個求幅畫的,看著他的眼色都跟嬪妃看主公差不多,他喜歡的就是這氣派,隻有在那裏,還有在朋友中間,他才能挺直脊梁,才能真正發揮出男子漢的陽剛。


    老丈人死後,家境大不如從前,最近幾年全靠他賣字畫維持家庭日常生活,他的地位才慢慢有所提高,可是背底裏罵他白眼狼的人還是不少,說自家小姐的病就是他氣出來的,都認為她這個唐夫人做的不值。


    這也是唐伯虎急於逃離這個家的原因,但他也沒法離開這個家,因為已經有了一雙兒女,兒子就叫唐虎,已經六歲了,是夫人生的,還有一個女兒才三歲,是夫人陪嫁的一個丫環被納為妾後所生。


    “爹,那小屋裏的姨娘是你新娶來的?”虎子按照他指點,寫了一篇小楷,然後抬頭問道。


    “不是,兒子,她是大姐姐,不是你姨娘。”唐伯虎摸著兒子的頭說道。不管再外麵如何荒唐,怎樣發怵這個家,一想到兒子,他還是會乖乖回家。


    “爹不是總嚷嚷著要娶回來一個美姨娘的嗎?”


    唐虎小名就叫虎子,在家尊稱虎少爺,隻有他得到家裏上下裏外一片寵愛,地位比唐伯虎高多了。


    “不是,兒子。你沒事別煩那個大姐姐,她是在咱家躲一躲。”唐伯虎囑咐道。


    “那個大姐姐是從誰家逃出來的吧?”


    “為什麽這麽說?誰告訴你的?”唐伯虎很是詫異。


    “我知道的,隻有從別人家逃出來的才會躲起來。爹,你真厲害,出門一趟就拐回來這麽漂亮的大姐姐,啥時候我叫她姨娘啊,是幾姨娘啊?”虎子抬頭,對老爹一臉的崇拜神情。


    唐伯虎嚇了一跳:“兒子,不是爹拐回來的,不許這麽想啊。”


    他心裏在哭,什麽我拐回來的,我扔還扔不出去呢,豈止是燙手的山芋,簡直就是燙手的鐵塊子,讓人煩透了。


    “爹,等我長大也像你一樣,要娶比你更多的姨娘。”虎子開心道。


    “有誌氣,兒子,不過不是娶姨娘,是娶媳婦,大媳婦小媳婦,記住了。”唐伯虎趕緊更正。


    “知道了,爹,是娶媳婦。”虎子溜下凳子,雙手做飛翔狀,“我要長大了,我要娶媳婦了,娶更多的大媳婦、小媳婦。”


    一個婆子趕緊走過來,抱著虎子,狠狠白了唐伯虎一眼,歎息道:“造孽啊。虎少爺,咱不學這個啊,虎少爺最有出息了,不學這些歪門邪道。”


    虎子在婆子懷裏掙紮著:“不對,我爹最厲害,我要比我爹更厲害。”


    婆子好像唯恐少爺被這荒唐的主子熏染壞了,趕緊抱著孩子離開了。


    唐伯虎訕笑幾聲,也沒辦法,這位是夫人的奶娘,是家裏說話有一定權威的準長輩,隻要他納了一房妾,就要聽她罵上幾個月,明裏暗裏、夾槍帶棒的,他也隻有聽著,在夫人娘家人麵前,他還真擺不出主子的威風。


    他拿起桌上的酒壺,也不用酒杯,直接喝了兩口。


    他苦悶啊,文征明最近不見人影了,聽說是一氣之下到杭州美西湖散心去了,沈周也好像聽著些風聲,不知去哪兒躲著不見,另外那些狐朋狗黨、青樓裏那些損友被家人轟走過幾回,再也不敢登他的家門。


    唐伯虎總覺得是住在別人家裏,這裏不像自己的家,簡直就像是一座監獄,時刻受人監控。知交遍天下,知己有幾人,到頭來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他要逃離這個家,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唐公子,給您添麻煩了。”


    唐伯虎嚇了一跳,轉頭看,卻是進門後就閉門不出的玉嬋站在自己旁邊,斂衽拜道。


    “玉嬋姑娘,趕緊坐下。”他急忙起身讓座。


    玉嬋麵容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然而頭發依然一絲不亂,衣服也端莊整齊,女孩子愛美之心是任何威脅煩難都打不倒的。


    唐伯虎看著她,有些心疼,尤其是她這副素麵朝天、卻又怯弱兮兮惹人憐惜的樣子,似乎別有一番風姿,老實說他也有些心動,若不是被嚇著了,而且心裏還有秋香,依他的性子,可能早就拿下了。


    “我就是個掃把星,連累了公子您,還害慘了老爺。”玉嬋坐下,望著空中說道,眼神空洞洞的。


    “你也別這樣想,慢慢就好了。”唐伯虎也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她,她說的也是實情。


    慢慢就好了,真是老生常談,卻也是人們遇到萬般無奈時難題時的大殺器,別無他法,一切隻有寄托於時間的延緩,“慢慢就好了”。


    “公子,我是不是死了倒幹淨了?”玉嬋仰臉望著唐伯虎道。


    她沒有落淚,眼淚早已在小屋裏流幹了,心裏的血也滴盡了,整個人現在處於貧血缺氧狀態。


    不過她精神還好,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也就能坦然麵對世上的任何事情。


    “別,千萬別,姑娘,你在我這裏住好吃好,開開心心的多好啊,可千萬別想不開啊。我可求您了。”唐伯虎渾身一哆嗦,他從周鼎成的話裏品出了意味,玉嬋得活著,還得活得好好的,不然他就有大麻煩上身。


    雖說他不明白周鼎成的話語背後的深意,卻也知道,他領到家裏一個身份不明的姑娘,然後這個姑娘又莫名其妙死在他家裏,哪怕他是江南第一才子,恐怕也隻有吃牢飯的命了。


    不能說唐伯虎完全糊塗,自打接回玉嬋之後,他立即找來一部大明律法,仔細通讀幾遍,心裏頓時明白該如何處置這件事。


    “我知道,公子放心,我不會再給您添麻煩了。”玉嬋黯然道。


    玉嬋一出來,簡直就像清場的大殺器一般,家裏人都躲開了,仿佛玉嬋是什麽瘟神災星一般。


    唐伯虎見左右無人,這才坐下,問道:“玉嬋姑娘,你怎麽會恨上況且啊,那孩子挺好的,雖說有時耍耍心眼,可也算仁義君子。”


    “玉嬋隻是一時鬼迷心竅罷了,公子就別再問了。”玉嬋依舊眼神空洞地望著空中說道,她的心已經死了。


    唐伯虎心裏一陣痛,也不再問了。


    玉嬋當然不會說她想殺況且是因為況且幫著唐伯虎運籌帷幄娶秋香,這還隻是其一,另外讓她痛恨的是本來在王若非心中第一號紅人是唐伯虎,可是況且忽然闖進來,奪去了這個位置,她是在為自己的心上人鳴不平。


    她還因妒恨況且遭到主子羞辱,受罰跪了一個晚上,這種仇恨她不說有誰知道呢?男人有殺父仇奪妻恨,女人最大的仇恨無非是有人奪走了她的心上人。這兩者都可稱之為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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