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精多,傻子少。


    二十年沒外人到的村子,頭回來個綠柳城主,當晚就鬧山妖,而且是兩頭,一頭正大光明的鬧事,攪動禁製,再被群毆致死;另一頭混入村,幾乎未見到動靜,但幾個眨眼功夫,村裏糧食全不見了。


    天下有這般巧的事兒?


    哪個山妖不吃人,倒隻搶糧?


    折騰到半夜,待知曉公倉口糧消失,全村群情激憤,百多號野人衝出來,把靠樹幹假寐的三個人圍住。


    捅了野人窩,全拿著刀槍、掐著道決,男女身上都隻披獸皮、踩木屐。


    上百號人氣勢洶洶衝出來,閉著眼,屠壯已忍不住低聲罵:“狗日的,真把人惹急,九階也架不住人多,莫害咱們冤死在這!”


    商三兒搖頭:“真不成時,我往棋盤裏一躲,叫老狗帶著跑!”


    屠壯聽得呆滯:“我和老趙呢?”


    “大難臨頭各自飛,各顯本事,大叔九階呢,還不會跑?”


    若不是上百號人當麵,屠壯都想踢他兩腳。


    幾個呼吸間,已被圍住了。


    打頭的不再是一個老叟,而是四個。


    出頭喝問的也換了個,夜色中同樣顫巍巍,不知是被氣的,還隻確實老邁。


    “你等賊廝,原是藏著壞心來此?”


    打死也不會認,睜開眼,商三兒一臉無辜:“老丈說啥?我等狩獵山妖皮,偶然遇著貴村,有啥壞心?你們要作甚?”


    瞟一眼已合攏的人群,滾刀肉要反客為主:“我等敢來深山狩獵,捕殺山妖,也不是好欺的!趙大爺!”


    事到臨頭,要幫這廝撐起威風,趙同腳下發力,彈向白日裏做交易那老叟。


    老叟身邊,還陪著那道意鋒銳、人似利刃的英俊中年,趙老頭是見獵心喜,迎難而上。


    “好膽!”


    “作死!”


    “該殺!”


    野人群中,頓響起各種嗬斥。


    趙老頭眨眼已至,老叟身邊的英俊中年背上劍起,倏然直劈。


    見之曉其名,無畏劍。


    除無畏劍,老叟旁邊五六個人,也紛紛出手,藤蔓、飛石、纓槍、苗刀劈頭蓋臉砸向趙老頭。


    商三兒身旁,屠壯彎弓搭箭,霸王弓弓弦抖動,“嗖嗖嗖”五箭連珠出手。


    他的箭,後發而先至,各種或叮當或沉悶的交擊聲中,擊碎飛石,釘死藤蔓,射飛纓槍,打落苗刀。


    屠壯再搭箭,一箭射在吆喝人們圍攻的老叟身側樹幹上,箭支直透樹身,剩尾羽在外“嗡嗡”響。


    這箭射空,但與前五箭不同,本地村民們也見之曉其名。


    落日箭。


    那邊,“叮叮當當”聲不停,趙老頭與道意鋒銳的中年俊男已交擊十餘刀,沒別人幫忙,剁骨刀劈得無畏劍道意萎靡,劈得持劍者歪歪斜斜,站立都艱難!


    “嗬嗬!”商三兒朗笑著出聲:“一位地仙,兩位九階人仙,可值當貴村以禮相待,好生說話?”


    趙老頭大占上風,但不取人命,隨商三兒話落,也抽身退回。


    白日來做交易的老頭想是為首的,他擺手,止住野人似的村民躁動,出聲問:“今夜山妖闖村,莫說你等不知情?”


    “我乃一方城主,大羅金仙三友道人親傳弟子,行得端做得正,與山妖有甚瓜扯?且三人一鶴,今晚全歇在這的,半步未離,你們沒遣人盯著?”


    商三兒全不心虛,辯白後,擠出些疑色:“村裏又遭山妖禍害?死傷幾個?可打殺了?”


    老叟咬著牙:“未…未傷人,山妖打殺掉一個!”


    “既未曾傷人,山妖又已打殺掉,也便小事一樁,怎還全村齊來問罪?”


    旁邊另一個老頭怒不可遏,搶聲:“山妖不止一個!還搶了我等的糧!”


    商三兒露出驚色:“哪個沒天良、該吃屎的山妖,竟然搶糧?不曉得這青黃不接時,最難熬麽?”


    脾氣急的,聽他這話,險些被氣吐血!


    負責白日交易的老頭又出聲:“城主說來狩獵,所獲山妖皮便請讓我等瞧瞧!”


    商三兒的百寶囊小,昨日向他們買的山妖皮還存在老狗背上,現已變成黑棋子,且新獵山妖皮與幹製的截然不同,沒假冒的可能。


    老頭兒說中要害,但商三兒還是不懼,淡然道:“我等一路過來,曉得惹不起,山妖全躲了,還未獵著!”


    已幾乎不算裝樣兒,叫野人們又鼓噪起來,暴躁的都想要動手。


    商三兒方淡然道:“且寬心,缺的糧都著落我頭上,大羅金仙親傳,不敢行惡事,斷不使餓著一個!”


    為首老叟麵帶狐疑:“你真是大羅金仙親傳?”


    商三兒指天立誓:“敬告諸天,我商春乃大羅金仙三友道人親傳弟子,若有絲毫假,願遭天罰!”


    說完,攤開兩手:“可信了!”


    不信不行,老頭少去些敵意:“先把我村裏糧食還來,再說話!”


    “我真沒拿!”商三兒繼續耍賴,又覥著臉問:“可能進村裏說話?”


    不交出糧食,斷不會放他們三個走的,圍在村裏與圍在外麵也沒多少區別,村裏有防山妖、邪祟的禁製,在裏麵動手還更有利些,四個老頭聚攏,低聲商議幾句,再不甘的也隻能跺腳同意:“走罷!”


    商三兒嘿嘿笑著,當先一步,與老頭們走在前頭。


    屠壯、趙老頭隻得跟在後麵。


    林間走著,商城主與一臉防備,肩上停綠鶯的野人說話:“你養的鳥兒?真是少見,昨日嚇我們不輕!”


    又問:“你叫啥名?”


    人家不理會,他改問那鳥:“綠鳥兒,你有名麽?”


    鶯類中有晚上出聲叫的,這隻綠鶯並非夜鶯,但想是有些道行,比後麵瞌著頭的白鶴強,答他:“壞人,我叫慧娘,他們都說是仲熊渾家!”


    養鳥的中年野人大臊,急走幾步上前,不再給綠鶯賣弄口舌的機會。


    惹得商三兒笑,改問那背無畏劍的男子:“哥哥叫啥名?”


    任他問,那人恍若未聞,隻冷著臉走路。


    屠壯在後衝趙老頭道:“這個與你一樣,定也是個悶的!”


    商三兒聽見,回頭接話:“哪裏一樣?趙大爺隻是瞧著悶,其實暗裏藏騷,這個是真的冷!”


    旁若無人,當主人家全不存在,自己家裏似的說話,叫同行野人們全恨得牙癢癢。


    他們的小村,是在兩丘之間的山坳中,錯落著百多間茅屋,開墾的土地都在周邊,正是遠遠看到農地,屠壯與趙老頭才找著的。


    進村裏,叫其餘人在外守候,四個老叟把商三兒等引入議事大茅屋內,引燃柴火照明,為首老頭問:“城主說句實的,究竟意欲何為?”


    商三兒在柴火邊坐下:“哎呦!還是屋裏暖和,雖開了春,晚間也夠冷的!屠大叔、趙大爺快來烤火,鶴兒遠些,不怕燎著你那毛?”


    火邊舒服坐穩,他再道:“便實與你說,因此地或有刀兵事,我等方來勘探地理,不料遇著你等隱居,這做城主的,見人仙就歡喜,當然想請回去為我效力!”


    老頭搖頭:“城主恐算計差了,我等因惹上大仇家,實在難敵,為求條活路,沒法子才躲此地避世,若走漏些風聲,定就要被仇家上門,全數打殺,哪能為你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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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三兒嘻笑下,問:“你等是一家子麽?”


    為首老叟看看同伴,再搖頭:“本是四家人,如今也與一家無異!”


    “還不知貴姓?”


    糧食被劫,用硬的難搶回,隻能好生說話。


    老頭們介紹,為首那個姓方,其餘三位李、曾、夏。


    口上說四家,但他等並非家族,而是宗門,村裏人就各姓不同,如那養綠鶯小鳥的,姓仲。


    商三兒又問:“你等避世多少年頭了?”


    方老頭道:“已快二十年!”


    時間也對得上,確定就是要尋的人仙們,商三兒先順口風罵:“啥仇啥怨,追殺四大家人,二十年還不肯放過?”


    觸及傷心處,幾個老頭麵色黯然,方老頭歎息:“我們那仇家,有通天徹地的本事,行事就不免霸道,我等四家都無靠山,小有得罪,便被當大因果待,被打殺數千人,他家還定要斬草除根,四方緝拿,我等實是無奈,遠逃避禍,一路又三停死去兩停,掙紮到今日,委實不易。”


    商三兒幫他們抱不平:“便上麵四位天帝,也許講理,哪個沒天良的,行事這般霸道?”


    說完仗義話,再出言寬解:“且安心!我師父最公道不過,真有這般不講天理、胡亂行事的,定願為你們撐腰!”


    眨眼又激憤著,字字鏗鏘:“若搬我那城去,我商春今晚可對天立誓,若別個真這般霸道,胡亂行事,不給你等活路,便本事大過天,我師徒也接下這場因果,拚死庇護你等!若違此言,叫我被天打雷劈!”


    草堂不能隔音,商大城主的話,外間也全都聽見,又成功引發一陣躁動。


    趙老頭咂著他的旱煙,屠壯則偷偷撇嘴。


    他倆不曉得此地人仙犯的是何因果,但明白城主為人,其中若無蹊蹺,絕沒那等仗義。


    天仙中確有疾惡如仇的,但也少會主動聽、管地界俗世,草堂外人心振奮,四個老叟也難相信自家耳朵,沉默好一會,還是方老頭開口:“城主秉公執義,老朽等感激不盡,但全村大事,便能得大羅金仙庇護,也須商議一番。村裏這公倉,各家每三日要領一回口糧,明日…天明後恰就是領糧日,孩兒們不好斷了頓!”


    商三兒揮手:“你家公倉被盜,與我真不相幹。不過我出門在外,也常帶些糧周濟貧困,天明後叫村裏人都尋我領就是,瞧著你們人不多,十天半月的總應付得來!”


    拿住村裏要害不鬆手,真不似個好人,大羅金仙這般教徒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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