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待大公子的席上,寧家姐妹沒再出現,明月也不在。


    阿醜隻管用菜,商叁兒哼著:“妖鵬城商道,也不是我堵的,要老子去說合求情,跑腿費定不能少!”


    他滿嘴胡言, 不認指使山神堵路,呂東山也順話迎合:“綠柳與兩位山神的交情,左近誰不曉得?地龍山說不上話,寧家唯隻能望你,好處定不敢少!”


    “寧家姐妹帶回去,我便討兩樣好處!”


    商叁兒扳手指:“頭一樣, 妖鵬城製果脯的秘術;第二樁, 前年我不曉事,喬裝後,在夾山城釣了八日蝦,昧下些好處,良心不安呢,便請寧家替我把賬目清去!”


    這潑皮漫天叫價,讓呂東山聽得無語。


    妖鵬城之名,是某位天帝製令牌時,有不少妖禽下九幽通道,爭食奇物烏心粟,有隻妖鵬在外,守著通道口狩獵,天帝瞧見,便以它為名。


    如今除烏心粟外,寧家這本任城主還有樣出名特產,是以桃、杏、棗、冬瓜等製作的果脯, 凡民人家製它,隻以糖、蜂蜜醃製, 他家則添有奇物拌料, 別具風味,也能添些許靈氣,專賣人仙。


    以前妖鵬果脯名聲不顯,寧家又貪了些,定價過高,商隊帶到別城去,獲利不多,就不怎好賣。但去年借興旺之機,從綠柳買去瓊花露,說與這邊同價,一葉五斤半,隻仙商要買酒,還須添上同價的果脯,合一起做營生。


    商隊貪瓊花露得的利,都要買酒,竟叫果脯也得暢銷了,寧家並未少賺,這事, 綠柳城隍已經打探到。


    這兒離妖鵬隻有五百多裏, 寧家製果脯的秘法,若被商叁兒得著, 往後除還有魔患隱憂,在來往商隊裏,綠柳城的名頭,要勝過妖鵬多少?


    那烏心粟,在寧家繳納的年貢裏,龍鱗城就也有些出售的,等連魔患都無懼後,原本必跑妖鵬的,不知要少掉多少。


    這還隻是頭一件事!


    第二件,商叁兒在夾山偷釣走的蝦,單隻論功德葉,也值近叁千葉!借前年綠柳遭難,妖鵬城是興旺一段日子,但頂天也就掙到千多葉,叫他家清賬,砸鍋賣鐵怕也賠不起!且那場因果,呂家本要借著拿捏姓商的,哪真能為寧氏就清賬?


    沉默好一會,呂東山才歎口氣:“你這大肚漢不怕撐,叫我連還價都不敢!今日還隻喝酒罷,明兒再到師妹麵前哭去!”


    舉起酒杯:“老夫人,晚輩敬您!”


    商大娘舉杯應:“謝大公子!”


    陪他喝盡,再轉頭瞪兒子:“講實惠的,莫隻叫明月難做!”


    “娘,仙家買賣,不二價的!”


    姐妹花飛走,叫商叁兒不痛快,提的事是有些狠。


    但呂東山不可能應下,老娘那邊又隻冷笑,敢不顧明月的麵子,指不定客人走後,就要揪他去吃請罪荊了。


    沒法子,商叁兒隻得自尋台階下:“果脯秘術,沒情兒可講;夾山因果麽,大公子比劃條道來。”


    綠柳城有這般多營生,若沒那麽強勢,郡守府那,年貢早又該再漲了,眼下已不再指望,討要寧家的果脯方子,也不惹呂家肉疼,呂東山點頭,道:“夾山的事兒,我也做不得主,但請安心,不到要緊時候,絕不尋你討。寧家已賠出果脯,第二條收個千葉,他家興旺時賺的吐得差不多,也該夠哩!”


    做為東山郡第一強藩,能拿捏的因果不多,呂氏絕不會輕易放手。


    大公子的話,已能算呂家的定論,要尋不著別的法子,寧家就隻有含淚照辦!


    商道被堵,人仙還隻另論,那一城凡民百姓,所需外購之物全已漲價,城裏怨聲載道,功德竹上新葉生發得一年比一年少,也讓在妖鵬城修行的人仙,在大怨氣中道心難寧,有礙修行,再多拖幾年,定有就辭別離去的。


    輕易莫惹滾刀肉!


    細究起來,妖鵬城主寧瑜,不該在綠柳城遭難、自家得利後,到商叁兒麵前顯擺,又暗使手段,往綠柳城要道上插牌誘勸商隊,惹火潑皮兒,借著兩位山神的勢,整治他家。


    要不能轉圜,商道便堵個一二十年,商叁兒都不會多眨眼。


    最終結局,貼兩個女兒出去不算,獲利吐盡,還要賠上祖傳的果脯方,真是何苦來哉?


    相較旋風絞上的巨額虧空,隻訛到一千葉實是太少,但並非家家城裏,都有大羅、金仙傳下營生,大富裕的不多,當初地仙肥如意買件八百葉的奇物,都還囊中羞澀呢!


    再榨不出多的油水,商叁兒也隻得點頭。


    舍掉青牛觀因果,才把妖鵬城的事料理清楚,呂東山長吐口氣,見商叁兒不知足,麵上還有不樂,轉開話題:“老叁,明年叁月初八,來龍鱗吃我婚席,喜禮要敢少隨,隔月我也空著手來!”


    說完,轉對商大娘:“老夫人,到時,也請您移駕,到龍鱗城坐坐,容晚輩帶媳婦敬杯酒!”


    商叁兒吃驚:“你叁月成婚?”


    定在叁月,與他商老叁的婚事,就隻差一個多月,呂東山才說,喜禮少隨,隔月也空著手來。


    石山書院與東山郡接上地,再聯姻,自是宜早不宜遲,不會多拖延,但大戶城主,確實也過快了,年初元宵定征討時,呂東山連新娘子是誰都還不知。


    婚宴請客,與呂夫人的邀請不同,從兒媳明月身上說,得算親戚,隻隔著四百多裏地,商大娘沉吟一下,竟允下:“到時我領明月去,也沾沾喜氣!”


    “哎喲,記得上回,老夫人說從未出過綠柳,晚輩可要謝您賞臉,再敬您!”


    放下酒杯,又轉對阿醜:“醜前輩……”


    阿醜抬起頭:“我要去,嚇著你客人,可不好!”


    商家娘倆都笑,呂東山也不勉強,故作驚奇:“哎喲,前輩也會說笑?”


    其實阿醜說的是實話,並非玩笑。


    商叁兒問:“郡守府已遷龍崖,你婚事怎不去那辦,還在龍鱗?”


    “不瞞你,家裏隻叫我留守龍鱗,來你家了事,順道蹭嗅桂香,已是例外,尋常不許外出!”


    龍鱗城才是呂家的老底,他家這打算,是讓呂東山鎮守南邊,分些風險,將來北方龍陽郡故地諸城安定後,郡守府也可再遷回來。


    “二小姐呢,幾時嫁去南晉?”


    “姬家老祖傳消息來,要待與蠻楚止戰,他與皇帝回都,再定四皇子婚期、遣人來迎娶。”


    借著大能,從姬正隨從中看出端倪,回城後,商叁兒也吩咐城隍,遣耳報神去龍崖打探消息,但那位四皇子,一直老實在呂夫人麵前扮孝順女婿,沒見有甚動靜。


    南方大澤邊,南晉與蠻楚大戰,短時內也沒有結束的跡象。


    呂氏與南晉結親家,不敢向皇帝姬德提要求,但至少得姬正指天立誓過,才能得安心,那誓約,本該在大婚之日立下,也能要求定婚期、寫婚書之日先行,姬正若不是棄子,南晉要謀劃事端,得趕在那之前。


    商叁兒現在,倒巴望姬家爭氣些,在呂氏做反應之前,就徹底打滅,那夾山城偷釣的因果,指不定再不用還。


    呂東山當麵,自不會透底,左右別人都曉得,他對呂昭君懷不軌之心,過問一遭,也不會多想。


    呂東山怕商叁兒對妹子念念不忘,還道:“呂氏族女裏,能帶道兵的高階人仙還有一位,隻模樣稍不如意,你要不嫌棄,我可向父親求請,送給你家做媵室。”


    呂夫人攜呂玲來時,潑皮兒瞧不上眼,真真假假隻惦記嫡出的二小姐。商家已請奇珍閣製旋風絞,是要練女道兵,但綠柳城裏,前後管坤道府的陳眉兒、向明月,自家修行還成,卻都不是領兵料子,郡守府掌權幾位猜測,除當初石場那場齷蹉,羞辱昭君之外,應還有高階人仙的緣故。


    商叁兒白他一眼:“模樣不如意,還說了作甚?”


    聽到這句話,商大娘嘴角抽抽,臉色就有些不好看,隻忍住沒多說。


    深曉得老娘性子,不知哪裏惹不痛快了,商叁兒被嚇著,忙夾隻雞翅試探:“娘吃!”


    商大娘還有些不想接。


    呂東山也不知老夫人為何不痛快,但極有眼色的人,忙又再轉話題:“應過我家的瓊花露,幾時能交付?”


    酒坊、牙行兩地,如今有十一個釀酒池,眼下不出門,稍辛苦些,萬斤酒一回就能釀出,但反問:“我欠著虧空的,釀酒也要耗本錢,賒給你家,幾時給清賬?”


    “你這廝莫催賬,我幫你再拉筆生意!”


    商叁兒不解時,他道:“便是石山書院,他家得賢王府,幾無折損消耗,如今要買酒,不會欠帳!”


    “他家要多少?”


    “眼下隻是有意,還未定,但大戶用,少說也得萬斤,但價須與我家一樣,六斤酒一葉,我才好開口。”


    與綠柳城酒坊零賣的價,一張功德葉隻差半斤酒,聽著不多,但萬斤就差上一百多葉,值得呂東山開句口了。


    說石山書院隻是有意,還未定,商叁兒可不信,討占個人情罷了。


    比起本錢,瓊花露上是兩倍的利,除眉兒等浣的紗,城裏其餘物事再沒這麽好賺,商叁兒自然樂意:“那敬你杯酒!”


    “哎喲,如今得你敬酒,可真不容易,還以為要等到大婚那日,是得喝!”


    “那不敬了,等大婚再喝罷!”


    “酒杯都端上了,二皮臉,是真好意思?”


    “端起再放下,費你幾分力氣?”


    等散了席,先送呂東山出府,商叁兒不敢就出門,跑回桃蹊院:“老娘唉,席上我說差了麽?”


    商大娘沒好氣道:“體麵城主呢,哪有差錯?”


    “娘養了二十多年,又不是不曉得,兒子嘴上缺把門的,到處隻亂說話,說了也不思量,你要不教,怎曉得錯哪?指不定往後又犯!”


    小魏鶴已睡著,丫頭們全不在麵前,隻母子倆個,商大娘才開罵:“做成富貴人,模樣不如意的就瞧不上?你老娘年輕時也長得不如意,該被你嫌棄成啥樣?”


    兒子的德行、脾性,商大娘沒有不明白的,也知今日不該算他過錯,反是自己始終難忘小戶出身,做上富貴人,也放不開,各處留著小心,生怕被人笑話去,一句模樣不如意,竟聯想到自家身上,心裏鬧起別扭。


    白發老嫗,還惦記年輕時的長相?發家之前,這樣的話聽十遍百遍,也隻尋常,過耳就忘,如今聽不下去,是因身份變化,時過境遷罷了。


    商叁兒真覺冤枉了,忙賠上笑:“都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母醜”二字,讓商大娘更來氣:“老娘是醜!且你那狗,真就不嫌棄咱家?”


    商叁兒方知她糾結的啥,之前想都沒想過,乃是破天荒頭回遇著,這倒好哄:“那是俗語,借它話兒說!老娘你原在巷子裏,也是出名的標致人,小時不記事,但爹死後,你攢夠銀兩,去還老羅家時,不還惹得他老渾家撚酸,幹了一仗?”


    已故的羅家老兩口,是否因她還銀錢幹了一架,早已記不清,但就算知兒子說假,也瞬間忘掉不快,忍俊不住:“滾!膽兒肥了,敢編排老娘,哪有的事兒?”


    聽腳步聲向,是眉兒等收拾完回來,已惹得老娘開懷,商叁兒就不留:“那我賭錢去了?”


    “滾罷!下回再敢胡說,請罪荊伺候!”


    小跑出來,與丫頭們嬉笑兩句,走到無人處,才想:“老娘這大氣人,竟也有鬧別扭的時候,可見人無完人,與年歲也無關!也聽人說,老人該當著孩兒哄,還以為隻是說笑,不想真有這事兒!”


    前院廳中坐一會,待阿醜到,一起出府,先敲更巡街,再回到大通賭坊。


    最近外來的人仙太多,也有兩位九階到賭坊二樓參賭,今晚還要加上個呂東山。


    看一個個走上去,樓下賭銅錢的圈子裏,好些人就眼巴巴望著,字畫店的馬吉在其中,羨慕尤甚。


    他這亡城城主,家底已在白山派耗光,但生來好色貪玩,聽說二樓是賭功德葉,城主骰盅下無人能算計,早就心癢難耐,可惜一無本錢,二沒修為,沒那資格,就隻能在樓下眼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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