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間牢房住著個虯髯粗漢,他不接碗,隻是一徑盯著紀無敵看。


    紀無敵抱拳道:“幸會。”


    “你是紀輝煌的兒子?”虯髯粗漢道。


    “正是。”


    “你老子呢?”


    紀無敵麵不改色道:“死了。”


    虯髯粗漢吃驚道:“他怎麽會死?”


    紀無敵道:“太想不開,愁死了。”


    虯髯粗漢突然對著齊子忠魔魘似的嚷道:“他真是紀輝煌的兒子?他真是紀輝煌的兒子?!他怎麽會是紀輝煌的兒子?紀輝煌怎麽會有這種兒子?!”


    紀無敵很認真地回答道:“他上了我娘,我娘就生了我。”


    虯髯粗漢轉頭瞪著他,好像他頭上長了兩隻角。


    2.門主無敵(二)


    第二間牢房突然伸出一隻手,光滑如脂,纖長如蔥。


    紀無敵見過很多漂亮的手,但這雙比他見過的所有都要好看一點。


    手朝他勾了勾,“小弟弟,來。”


    紀無敵笑眯眯地靠過去。


    美婦斜倚著鐵柵,上挑的丹鳳眼似睜非睜。她的手還伸在鐵柵外,隻要紀無敵再上前一步,她就能抓住他的衣襟。


    但紀無敵的腳步偏偏停了。


    “小弟弟,你不想再靠近點嗎?”美婦側身,胸前碩果緊貼在鐵柵上,有種要漫溢出來的錯覺。


    紀無敵眨眨眼睛,歎息道:“大娘,你下垂了。”


    ……


    美婦如遭雷殛,麵部胸部手部都詭異地凝結在當下。


    紀無敵歎息著從她麵前走過。


    第三間牢房住著個相士。


    他在紀無敵走過的時候,冒出一句,“你命中注定斷子絕孫!”


    紀無敵腳步一頓,驚奇地看著他,“哎?”


    相士冷笑道:“你若是不信,盡管走著瞧。”


    “我不是不信,我隻是覺得你很厲害。”紀無敵欽佩地望著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斷袖。”


    相士下巴卡擦一聲,掉在地上。


    “斷袖?”


    洞最深處,傳來低沉悅耳的男聲。


    原本還在東張西望,罵罵咧咧的牢房頓時靜謐無聲。


    隻剩下淡淡的回音回蕩。


    “讓我看看,夠不夠資格當我的男寵。”


    ……


    紀無敵屁顛屁顛地去了。


    最後一間牢房正對洞口,約莫其他牢房三間半的大小,中間用翠竹屏風隔開,分書房、臥房和溫泉房。如果不是外麵也圍著相同的鐵柵的話,紀無敵幾乎要懷疑這間是他爹用來養小情人的度假別莊。


    一道身影從屏風後悠悠然地轉出來,黑袍玉帶,神情倨傲。


    齊子忠放下食盒看著他,眼睛露出熱切的目光。“袁先生,今天又是初一。”


    那人卻盯著紀無敵道:“我今天沒空。”


    ……


    齊子忠頓時幽怨地瞟向紀無敵。


    紀無敵急忙哄道:“無妨無妨,他沒空,我有空。等會下山,我彈琴給你聽。”


    齊子忠幽怨更深。


    那人道:“你是紀輝煌之子?”他明明二十來歲的年紀,但這句話問的卻好像是他的長輩一般。


    難得紀無敵竟也老老實實地應了。


    “你叫什麽名字?”


    “紀無敵。”


    那人笑了,“你的武功連頭狼都打不死,也能叫無敵?”


    紀無敵道:“我的武功打不死一頭狼,但我的錢能砸死幾千頭狼。”


    那人不笑了,“你能倚仗的,不過一個爹而已。”


    紀無敵道:“這種爹一個就夠了,我很知足的。”


    “……”


    齊子忠將食盒裏的碗盤一一放下,“我一個時辰後來收拾。”


    那人瞥了一眼,“不必了。我不吃。”


    紀無敵勸慰道:“你再嫉妒我的名字,飯也要吃的。”


    那人瞪著他,半天才轉頭道:“青椒炒肉片沒放香菇。白斬雞太老,青菜沒炒熟。西紅柿蛋湯居然隻放了一隻雞蛋,我不吃。”


    ……


    紀無敵低頭對著菜研究半天,“既然是青椒炒肉片,關香菇什麽事?”


    那人道:“我喜歡它摻和。”


    紀無敵又道:“你是怎麽看出西紅柿蛋湯裏隻放了一隻雞蛋?”


    那人道:“因為它寂寞。”


    紀無敵:“……”


    齊子忠一聲不吭地把食盒收拾好,恭敬道:“那我一會兒再來。”


    “不必了。我不餓。”那人對著紀無敵道,“你留下來,陪我說話。”


    紀無敵搖頭道:“不行,我要和我的知音在一起。”


    齊子忠在那人的注視下,一個頭兩個大。“門主……”


    “子忠……”紀無敵立刻回首,與他深情對望。


    齊子忠哽咽了。他何德何能得此‘殊’榮啊!


    那人艱難地開口道:“你們是……忘年戀嗎?”


    砰。


    齊子忠一頭撞在牆上。


    紀無敵惋歎道:“我們是知音,是知己,是當世的俞伯牙和鍾子期。這種感情,世人是不會明白的。”


    某世人:“……”


    紀無敵走過去,牽起齊子忠的手,“子忠,走,我去彈琴給你聽。”


    那人突然道:“我也要聽。”


    紀無敵疑惑地看著他。


    那人道:“武功差的人,琴應該彈得不錯吧?”


    齊子忠:“……”


    一個時辰後,那人深刻地認識到,這世上,原來沒有那麽多‘應該’。


    他看得出紀無敵彈得很認真,也看得出他練過很久,但是彈出的聲音卻總是讓人有種聽彈棉花的錯覺。唯一的區別是,聽人彈棉花至少不會氣血翻騰,但聽紀無敵彈琴卻會。


    “嘔!”相士突然一口鮮血噴到鐵柵之外三尺處。


    紀無敵收手,驚訝道:“子忠,沒想到居然有人比你還要懂我。他竟然能聽出我琴聲中的寂寞,還感動得口吐鮮血!”


    相士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不是,我剛剛,隻是想……運功,沒想到……走火入魔了。”


    紀無敵謙虛道:“其實我的琴聲很普通,並不能助長練功進度的。”


    ……


    相士躺在地上,神情麻木又絕望。


    紀無敵摸了摸半路尋回的古箏,轉頭眼巴巴地看著不知何時離開鐵柵旁的那人,興衝衝地問道:“你覺得我的琴聲如何?”


    “猶如黃河泛濫。”


    紀無敵欣喜道:“奔騰浩瀚,連綿不絕?”


    “不是。”那人慢悠悠地踱步到鐵柵旁,“是猶如黃河泛濫,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紀無敵難得遇到聽他彈完一首曲子,仍如此氣定神閑的人,不由捋掌道:“趁此意境,我不如再彈一首十麵埋伏?”


    那人避而不答,轉問道:“輝煌門倒了麽?”


    紀無敵道:“我來之前還沒有。”


    “既然沒倒,你這個輝煌門門主怎麽有空四處閑逛?”


    “就是因為輝煌門沒倒,我才有空四處閑逛。”紀無敵毫無愧色地笑道,“因為輝煌門的眾弟子正在努力地賺錢養我。”


    “……”那人無言地望向齊子忠。


    齊子忠麵對著牆,死活不回頭。


    紀無敵抱著古箏站起身,突道:“說起來,我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呢?”


    那人道:“難道紀輝煌沒有提過我?”他的語氣平平,但眉眼間分明流露不悅。


    紀無敵想了想道:“其實提過的。”


    那人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哦?既然提過,為何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家父說,”紀無敵清了清嗓子,故意學紀輝煌的口氣道:“該你知曉的,你終究會知曉。不該你知曉的,終你一生,也不得而知。”


    那人沉默須臾,道:“你從哪裏覺得,這句話提到我了?”


    紀無敵道:“如果你告訴我你的名字,那麽你就是該我知曉的。若是你不說,那就是不該我知曉的。這不都包含在裏麵嗎?”


    “……”那人垂眸,似歎非歎道,“紀無敵。看起來,你比紀輝煌要有趣得多。”


    紀無敵得意道:“其他的不敢比。說到吃喝玩樂,我絕對青出於藍。”


    “是麽?”


    “當然。不信,我明天帶好玩的給你開眼界!”


    “那我拭目以待。”那人頓了頓,意味深長道,“記住,我是袁傲策。”


    “我今天出來太久,要回去了。”紀無敵抱起古箏,正要走,猛然憶起一事,頓住腳步回頭,“你覺得我夠資格當你的男寵嗎?”


    ……


    齊子忠終於忍不住獨自衝出洞去了。


    袁傲策聞言挑眉,“何不明日再問?”


    紀無敵點頭道:“正是正是。作為男寵,不夠討人歡心是不成的。”他說著,躊躇滿誌地去了。


    紀無敵前腳剛踏進莊子,後腳就被左斯文‘請’到議事廳。


    在座的還有右孔武、尚鵲、鍾宇和夏晦。


    紀無敵驚異道:“哎?今天人怎麽這麽齊?難道有什麽喜事要宣布?啊,難道是阿右努力了這麽多年,終於讓阿左有了?”


    “噗!”茶水從夏晦的鼻孔裏噴出來。


    尚鵲從袖子裏抽出一把扇子,打開,正好擋住臉上表情。


    鍾宇抬頭望著橫梁,努力找引開自己注意力的焦點。


    右孔武拍案而起,“門主!老子說過幾百遍了,不要把老子和這個死敗類扯到一起!”


    紀無敵無辜道:“我沒有將老子和阿左扯在一起,我隻是把你和阿左扯在一起。老子是無辜的。”


    左斯文鐵青著張臉道:“門主,如果你對練武也有這種反應和執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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