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歎氣道:“也罷。飽腹也是飽。”


    用膳時馮古道心神不寧。


    天色越來越暗,離午夜越來越近。午夜三屍針的威力他很清楚,尤其是第一夜,簡直非人所能承受。薛靈璧養尊處優,不知是否能平安度過。


    薛靈璧倒是安之若素,還頻頻夾菜於他。


    “一場驚嚇,就讓你食不下咽了麽?”薛靈璧見他的筷子總是在肉上麵沾啊沾啊沾,就是不夾下去,不由出口調侃。


    馮古道順著他的話承認道:“這樣的驚嚇若多來幾次,恐怕不是食不下咽,而是氣息奄奄。今日若非黑白雙怪臨陣倒戈……後果不堪設想。”


    薛靈璧道:“這樣說來,那個血屠堂主在這樣重要的刺殺中居然用黑白雙怪,可見他不但膽小如鼠,而且奇蠢如豬。”


    “或許是因為,血屠堂真正的高手並不多。”他口中的高手,自然是薛靈璧、袁傲策、黑白雙怪這樣級數的人。這樣也就證明了,他為何不敢招惹藍焰盟和魔教。因為血屠堂本身的實力不夠資格。


    薛靈璧頷首道:“他們手中唯一讓人忌憚的,或許隻有午夜三屍針和寒魄丹了。”


    說到午夜三屍針,馮古道那最後一點點的食欲都煙消雲散了。他心裏想著,好歹自己也是午夜三屍針的受害前輩,論情論理都該傳授他兩招抵禦之策。


    心意一定,他便打算開口,但是剛喊了一個“侯”字,宗無言就從門外進來道:“侯爺,黃公公來傳皇上口諭,宣你入宮覲見。”


    薛靈璧一放筷子,起身就走。


    皇帝從法海寺回宮一路沒發作是因為受驚過度,思緒一時沒轉過彎,如今回過神來,怕是要大刀闊斧地動一場。


    馮古道擔憂道:“你中了午夜三屍針……”


    薛靈璧不以為意道:“皇宮有門禁,我去去便回。”


    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


    馮古道覺得自己應該再沒心沒肺一點的。


    他是魔教明尊,薛靈璧是雪衣侯。


    無論出於何種理由,薛靈璧想滅魔教事實。無論出於何種結果,他都應該將他當做敵人。


    所以,薛靈璧中午夜三屍針對他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以後一拍兩散,他為毒針所累,一定騰不出手來找他報仇。


    是百利啊……


    馮古道看著門對麵的灰牆,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


    馬車聲漸近。


    車還未停,薛靈璧的身影就從車廂裏鑽了出來。


    馮古道的視線瞬間凝住。


    雪玉似的臉越發沒有血色,但是雙眸那如流星般閃爍的點光卻讓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車停下。


    他從車上下來,徑自走到馮古道麵前,“等我?”


    “看風景。”馮古道連想都沒想地回答道。


    薛靈璧低笑道:“好看麽?”


    馮古道頓時發覺自己適才的話有調戲之嫌,連忙道:“我是說前麵這道灰牆。”


    薛靈璧捉狹道:“我也是。不然你以為我在說什麽?”


    馮古道想,今天他的舌頭一定沒睡醒。


    “侯爺進宮一天一夜,定然疲憊了,不如先回去歇息?”他轉移話題。


    薛靈璧眼眸微沉,道:“你在這裏等了我一天一夜。”


    “當然沒有。”馮古道愣了愣。他才在這裏站了兩個時辰……而已。


    但他的反應落在薛靈璧眼中卻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好啊,一起去歇息。”


    “……”


    一起去歇息?


    馮古道很想問是不是他聽錯了。但是當薛靈璧拉著他的手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走廊,並大老遠地看到梅雪居那塊熟悉的牌匾時,他想,他應該沒聽錯。


    反水有理(一)


    眼見著他的左腳已經邁進門檻,馮古道手一抵門框,將自己的腳牢牢釘在原地,對著轉過頭的薛靈璧微笑道:“我餓了。”


    薛靈璧眨了眨眼睛,“你一天裏有不餓的時候麽?”


    “有。”馮古道道,“吃飯的時候,和剛吃完飯的時候。”


    薛靈璧:“……”


    宗無言指揮人在薛靈璧的睡房裏擺了滿滿的一桌。


    麵對滿桌美食,馮古道吃得慢條斯理。


    薛靈璧在一旁幫他布菜。


    “你不吃?”馮古道看著他疲倦的麵容,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能吃得慢一點,時間拖長一點。“你若是累的話,先休息吧?我要吃很久的。我去廚房吃也行。”


    “我不累。”薛靈璧麵不改色地說著與臉色完全相反的話,隨意吃了幾口,就又開始往他的碗裏添菜,“你多吃點,我不餓。”


    馮古道看著越來越高的小菜丘,有苦說不出,隻好試探著轉移他的注意力道:“皇上召你進宮是為了血屠堂的事?”


    “這是其中之一。”薛靈璧手中的筷子慢慢地停了下來。


    ……


    其中之一?


    馮古道心頭一緊。莫不是袁傲策已經動手了?


    “魔教已經加入追捕血屠堂的行列。”薛靈璧眉宇間帶著一股愁緒道。


    馮古道幹笑道:“這不正好。狗咬狗一嘴毛,朝廷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侯爺應該高興才是。”


    “你不怕魔教死灰複燃,更加壯大?”薛靈璧帶愁緒專為隱隱的怒意,“袁傲策並不是善罷甘休的人。如今明尊已死,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來看,隻怕很快會將主意打到你的頭上。”當初袁傲策之所以沒有殺他是因為想用血屠堂的手。現在血屠堂自身難保,無暇他顧,那麽袁傲策極可能會親自出手。


    馮古道垂頭看著碗裏的飯菜,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表情,“有侯爺在。”


    薛靈璧緩了口氣,伸出手想去碰他的頭發,但半途頓了頓,又轉而搭住他的肩膀,嘴角微微翹起,“不錯,有我在。”


    馮古道從他伸手的刹那就憋著口氣,等落到肩膀後才悄悄舒出來,“侯爺說血屠堂是其中一件,那另一件呢?”


    “另一件……”薛靈璧嘴角一撇,眼中的笑意瞬間無蹤,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徐徐縮了回來,“是為了你。”


    “我?”果然是。


    馮古道說不出心中瞬間燃起的是喜是憂,但臉上的驚訝卻表現得毫不含糊。


    薛靈璧一字一頓道:“皇上提議,由你接任魔教明尊。”


    ……


    馮古道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繞了一大圈,他終於繞到了原點前。


    前途一片光明,戰果觸手可及,他實在沒有猶豫的理由。


    馮古道慢慢地、慢慢地收起心底刹那迸發出來的各種情緒,冷靜道:“那侯爺又是如何回答的?”看薛靈璧的神色,結果怕是與他想左了。


    “你認為我會同意麽?”薛靈璧冷然道。


    馮古道小心翼翼地問道:“侯爺的意思是?”越是靠近目標,越要步步為營。不然一招差池,滿盤皆輸。


    “皇上怕魔教做大,不受管製。他想起你是從魔教出來的,對魔教上上下下最是熟悉,因此想安□回去控製他們,為朝廷所用。”薛靈璧越說神情越冷,“你從魔教叛出,早已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頂著明尊頭銜,也不過是一個空架子。魔教的人向來心狠手辣,膽大妄為,到時候怕是你的人還沒有回到睥睨山,命就已經丟在了半路上。皇上此舉,無異掩耳盜鈴。”


    馮古道苦笑道:“但願皇上能如侯爺所想。”


    薛靈璧目光落在他臉上,緩緩轉柔道:“你放心。對於此事,我絕不妥協。”


    ……


    就是這樣他才不放心。


    馮古道的笑容越來越苦。


    按他的設想,薛靈璧應該正好利用這次機會,順手推舟地同意將他安插回魔教,以便打聽老明尊的下落才是。他拒絕得這樣決絕,卻是大出他所料。如此一來,原點之前卻是硬生生地多了一條鴻溝天塹!


    “侯爺。”宗無言出現在門口道。


    薛靈璧收拾心情,淡淡道:“何事?”


    “聖旨到。”


    “……”


    張公公雙手捧著聖旨,不耐煩地看著侯府裏的仆役進進出出地準備香案。


    任何人以他這個姿勢堅持了半個多時辰心裏都不會太耐煩。


    就在他實在忍不住,準備開口催促時,薛靈璧和馮古道終於穿著官袍一前一後出現了。


    準備香案的仆役們齊齊鬆了口氣。一件複雜的事情在半個時辰內完成是難,但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要堅持半個時辰也難。


    “見過侯爺。”張公公立刻堆起一臉笑容,“請恕咱家有聖旨在手,不能行禮。”


    薛靈璧冷著一張臉,慢慢地走到香案前。


    張公公見他麵色不悅,也不敢多說,端起架子攤開聖旨道:“雪衣侯薛靈璧、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馮古道跪下接旨。”


    不管情不情願,在皇權麵前,薛靈璧也隻得低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雪衣侯薛靈璧法海寺護駕有功,忠君愛國,實為百官表率。賞黃金千兩,良駒十匹,七星寶劍一對。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馮古道法海寺忠肝義膽,護駕有功,堪為我朝楷模。賞白銀千兩,玉如意兩柄,封為一等男爵,領魔教明尊銜。”


    ……


    好個封一等男爵,領魔教明尊銜。


    皇帝是準備把魔教當做自己的囊中物了麽?


    馮古道暗自冷笑。隻怕魚入江河,就由不得他擺布了。


    “欽此。”張公公念完,就等著他們叩謝皇恩,但是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一片靜寂。他的心裏咯噔一聲,暗暗叫糟。莫不是夜路走多了遇到鬼,聖旨宣多了遇到抗旨的?


    “侯爺?”張公公看的出這裏做主的人是薛靈璧。


    馮古道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薛靈璧臉色難看到極點。好不容易回了點血色的臉又刷得一下白到了底。


    馮古道怕他一時衝動,真抗旨,連忙道:“臣馮古道接旨。”


    按理說他這樣是以下犯上。畢竟身旁的長官還沒有開口,他就先開口了。但是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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