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夜色


    回去的時候,肖勝廷往天上看了看,有些灰色的雲彩已經開始招搖聚集。走到半路的時候,竟然起了風,飄了幾滴雨,天氣涼爽,可是他不敢耽擱,步履匆匆,在暮靄漸厚的時候,他的視野裏已經出現了野狐莊。


    這時,他手腳發麻,真的有些虛脫了,好在頭腦還清醒。


    天說黑就黑,好像隻是一瞬,大地就給一口黑鍋一樣的罩住了。路給夜色映射地隻剩下一條白線隱隱約約地蛇行而前,兩旁的麥田此時也休息一樣的恢複了平靜。隻有些蟲子耐不住寂寞,唧唧吱吱地叫幾聲。瓜果的香味兒若有若無地隨著風飄來蕩去,――農村的夏天,其實,真的很有風味兒。


    遠處有處燈火,那是莊子人家的燈。


    他有些沉迷這夏夜的精致了,仿佛一個醉酒的漢子,有些左右的搖擺。不過,他馬上就一機靈了下,最近的事情太讓他驚奇,麥田,方紅梅,那女人,太多的影像在這個時候,偏偏驀然出現在了頭腦裏。肖勝廷的心不由得開始跳動的快了,他怕這茫茫的夜色裏突然的躥出一個怪物,或者一個靈魂,再或者一隻狐狸,他怕這一切,越是這麽的想著,越感覺身後有人,耳朵裏還有腳步聲,匆匆的腳步聲,仿佛就在身後邊。


    他索性哪裏也不看,心裏暗示自己,那都是幻覺,沒有什麽的,我經曆的很多了,不可怕,不要怕,他在心裏默默地念叨著,自己鼓勵著自己。


    也真的是邪門了,他看到了不遠處,突然地飄忽著一個光點,有一個香頭那麽大,一明一暗的……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裏,順手從路邊撿起了塊磚頭,下意識地朝著那個亮點扔去,“咚!”的一聲悶響,那光點竟然消失了,他的心開始放鬆了起來。


    可是,沒有走多遠,那光點又出現在了前麵不遠處,這次有了前麵的經驗,他照舊狠狠地扔了轉頭過去,仍舊是一聲悶響,那光點又不見了。


    肖勝廷心裏想,世道如此,看來,鬼也怕橫的,是什麽道理?“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看來,好人難做,也做不得。


    沒走幾步,前方十多米處又出現了一處亮點,“今天夜裏怎麽啦,鬼怎麽接二連三地出現?”想到了這裏,他撿了個大塊的轉頭惡狠狠地扔向那個光點。


    和前麵不同的是,這次“哎呀”一聲,站起了一個人,叼著煙,嘴裏嘟囔著“誰他娘的這麽缺德,拉泡屎也不得安生,我都挪了兩個地方了!”


    肖勝廷一聽,趕忙上前,一看,原來是鄰居家的二叔。二叔捂著腦袋,聲音有些哭腔,嘴裏嘟囔著。抬眼一看是肖勝廷,二叔也顧不得疼了,拉著他的手,蹲在路邊,給他說這兩天家裏發生了大事。


    原來,肖勝廷走後的當天下午,那家裏的傻婆娘就自個上吊了。


    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個事兒,直到今天下午,二嬸子去串門才發現那傻女人死在了自家房梁上,嚇得她魂飛魄散,回來後給二叔說了。二叔一麵兒讓人趕緊地給她裝棺入殮,一麵兒趕緊地收拾停當去望柳莊方向尋他。這不,正好在路上遇到。


    兩個人趕緊地回村。深一腳淺一腳,不知道走了多久,肖勝廷才在二叔的攙扶下來到了家裏。


    現在肖勝廷的家裏已經給布置成了靈堂,大大的“奠”字掛在正屋堂前。白綾,白紙,白花,黑色的幔子,黑色的棺木,黑白相間,映現著無盡的悲傷與淒涼。喪妻失子,這接連地打擊,仿佛是一記記重錘敲打重擊著他的精神。


    周圍是無盡的夜色。院子裏隻剩下了自己。屋子裏傻女人孤零零地躺在棺木裏。


    肖勝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夜涼如水,心死如灰。


    這個苦命的女人,生來就命苦,早年的時候沒有享過福,嫁給了自己,卻不但失去了兒子,而且了斷了自己!傻,你真傻!為什麽你不等我回來?哪怕就看你最後一眼?你哦,你怎麽這麽的狠心?你倒是去和孩子團聚了,我怎麽辦?你?


    他就在院子裏獨自坐著,心裏埋怨惱恨著這個女人,他疑惑著這一切,他不知道為什麽要經曆這些的磨難,如果是這樣,為什麽自己要出生?要自己經曆這麽多的苦痛傷悲!?


    就這樣地坐著,他有些迷迷糊糊了。


    當肖勝廷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二叔見到他醒過來,大呼感謝老天爺,都三天滴水未進了。肖勝廷感到很疑惑,他想躺起來,可是,身體的各個部分好像要離開了自己的靈魂一樣,不聽使喚。


    一切都好像是場夢,的確是的,家裏的一切都已如故,除了少了那位苦命的婆娘外。


    在家裏躺了老半天,肖勝廷感覺應該到那苦命人的墳頭上去看看,至少,也要靜靜地陪她一會兒。想到了這裏,他拉開虛掩的門,門咯吱吱地開了,外麵的陽光毒辣辣地射進來,仿佛要穿透他的身體。眯縫著眼睛,他找到了些零碎的物件兒,還有幾張黃紙,銀箔兒,草草地打了個包,走出了院子。


    出村東南走五六裏,就是一片黃沙。村裏的人死後,大都是埋在這一片黃土下。


    時候已經是下午,兩旁的樹蔭罩住了路麵。樹影婆娑,綠浪翻滾,雖然遠處給遮住了,可仍然讓人對樹木之外的景致充滿向往。肖勝廷這個時候顯然不會想這些,他木然的走著,穿過小樹林,一拐,就是一片梨樹林,梨樹上掛著小梨兒,仿佛是萬千的人參果。掩映間夾雜著幾棵蘋果樹。


    過了這片果園,就是豆子、花生、紅薯之類的作物了。那婆娘的墳頭就在那片豆子地裏,一個土丘,孤零零的。周圍都是植物,還有植物中間暫居在那裏的小蟲子們。在它們的綠色世界裏,蟈蟈叫得正響,一波高過一波,仿佛是大海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不住得湧進肖勝廷的耳朵。


    肖勝廷傍著這座孤墳坐下,心裏糾結不已――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麽回來就成了一個死人?見到的時候還有人,哪怕叫她她不答應,最少還可以看到,可是,……現在就剩下這個土丘了,這個土丘就是她的歸宿!?


    “孩兒她娘,你到那邊和孩子團聚了,留我在這裏受苦,你……”他把那些黃紙、銀箔兒都點著了,火苗很旺,隻一會兒,麵前就隻剩下了灰。一陣風吹來,紙灰便打著旋兒往上走,一直向上……“你,你來了嗎?”肖勝廷感覺那婆娘就在那陣風裏,他站起身,朝著那股風追去,深一腳淺一腳,那風裏顯現出了那苦命人的臉。


    可是,風兒隻一會兒就沒有了蹤跡,肖勝廷就又坐到了土丘的邊上,然後,又有了一股風,他照例地去追――如此的反複了好多次,直到太陽累的沉下去,西邊的彩霞滿天的時候,肖勝廷才想起要回家了,這個時候,他的婆娘應該在家裏等著自己吧?他這樣想著,就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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