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墨微微斂了斂眉,道:“墨寒,進來說話。”


    墨寒微微答了聲是,便輕輕推門而入,緩步帶著疾速走向裴子墨,恭敬地站在裴子墨身前,垂首著,冷冷道。“世子爺,蘇小姐瞧見那位長相頗似太子殿下的男子方才還在房中躺著,墨寒不過出去轉了一圈,人便不見了。”


    蘇念聞言站起身,看著墨寒問道,“那男子不見了?”


    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怎麽突然就不見了。如若是自己逃走的,可蘇念他們待他並無惡意,反倒是那紅色華衣女子,如此虐待他。他逃出去就不怕被抓回去嗎。


    見墨寒毫不猶豫的點點頭,蘇念轉而看向裴子墨,隻見他一雙黑眸幽深極致,如同黑色漩渦一般神秘而不可靠近。“裴子墨,我們去找找,可好?”


    裴子墨點點頭,“嗯,帶上麵紗,走吧。”


    蘇念點點頭,取出袖中的白色麵紗輕輕戴上,撚好繩子,蘇念複而又看著裴子墨。裴子墨看著蘇念,一襲麵紗下若隱若現的容貌,雖看不出多傾城,可這神秘之感必然是引人注意的,到哪都是亮點。


    “走吧,墨寒先行一步,到方家堡,與方堡主知會一聲,說我懷王世子裴子墨明日上門前來前來拜訪。”裴子墨淡淡吩咐道。


    “是。”墨寒抱拳道,目光又掃了蘇念一眼,平日裏裴子墨出行從來沒提前一天告訴別人,此番出行幾乎是每個有的人家中必要待一會,還得提前通報一聲。


    裴子墨盯了墨寒一眼,墨寒會意地收回視線,世子爺護著的人,他又能抱怨什麽。


    裴子墨微微蹙眉,墨寒最近是不是被罰太少,愈發不知規矩了。沉眸斂眉,裴子墨起身,回頭看了一眼蘇念,“走吧。”


    蘇念走至身旁,與裴子墨一起出門,路經墨寒之時,蘇念雖然不知道墨寒做錯了什麽,看那樣子,雖然僵挺地站著,可是卻是有些像做錯事一般,僵硬得有些尷尬的感覺。收回視線,裴子墨已踏出門外,蘇念也顧不得,直愣愣追上去。


    裴子墨冷著神色走著,蘇念見狀,微微蹙眉,“你這是什麽表情……裴子墨?”


    裴子墨微微側目,看著蘇念,眼裏劃過一抹陰暗,“墨寒不來說那男子我都差點忘了。你怎麽隨隨便便便救那男子,還把他帶在身邊,若是那男子身份非凡又或者那男子身上有著不為人知的危險,你知道有多不安全嗎。”


    “我也不是無緣無故才將那男子帶回來,他長得跟夜天栩一模一樣,你知道麽。若是你看見了,必然也會奇怪的。而且夜天栩這太子身份,本就惹人生疑。若是這男子不是夜天栩,順著這條線索,說不定就能查出夜天栩的身世……”蘇念腳步飛快地跟著裴子墨,可是裴子墨步履從容,卻還是速度很快,蘇念不禁蹙眉,這哪像一個臥病在床將近兩年,曾靠著那極寒極熱的藥材來吊命。


    裴子墨終是停下腳步,看著蘇念,那雙黑眸之中情緒複雜,“那又如何?查到身世,然後呢,揭穿他嗎。還是去揭穿皇後。”


    蘇念聞言愣了愣,確實,查到身世又如何,她能怎麽樣,是去推翻身為太子的夜天栩,還是貴為皇後且是罪魁禍首的國母。“你知不知道皇後不是東曜的人。”


    “不知道。”裴子墨眸色暗了暗,神情無異。


    “皇後不是東曜之人,若是他國百姓,與老皇帝生出夜天栩這個兒子倒也不奇怪,可皇後是南楚人,南楚子民,無論男女與何人通婚,隻要婚配,生出來得孩子必然是眸色為琥珀色。可夜天栩眸子是黑色的,純純的黑色。”蘇念將林祖母分析給她聽的都整理了一下,轉而告知裴子墨。


    裴子墨聞言默了默,才緩緩道:“那便一探究竟吧,探知歸探知,不要以身試險,也不要急功近利,畢竟即便知道了事實,沒有人證物證,口說無憑,是無法撼動皇後的。”


    蘇念點點頭。


    裴子墨看著前方,一片漆黑,左邊是通往街道,右邊是空寂無人卻四通八達的小巷子。裴子墨轉而看向右邊,淡淡道:“氣味到這裏便停了,兩個方向人流氣息都差不多密集,即便是高手也難以分辨他往了何處去。據我猜測,應該是小巷子,畢竟巷子小卻通達,最有利於逃跑。”


    蘇念微微蹙眉,“那要不我往巷子裏去搜查,你去街道。”


    “不行,”裴子墨搖搖頭,“巷子裏向來漆黑人少,你武功雖高卻也不抵防不勝防,你內力深厚卻也不乏夜裏漆黑看不清路。”


    “那要如何?我去街道上,你去小巷子裏?”蘇念緊蹙著的眉頭愈發皺得緊,內力她確實已算不錯,不過自那段記憶湧入,她看到裴子墨十歲之時的內力時,在裴子墨麵前,她已覺得自己不過是個菜鳥罷了。


    裴子墨眉頭一皺,想了想,最終還是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巷子,再一起去街道,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見蘇念點點頭,裴子墨淡淡一笑,二人正欲往前走,卻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裴子墨看向蘇念,發現她也正在看著自己,眼神一凜,二人皆是默契地腳尖輕點,踏著輕功飛速向巷子裏去。


    江南悠悠水韻,一條河水將城鎮一分為二。白色牆麵的瓦房比比皆是,美不勝哉。家家戶戶比肩比鄰,由此形成一大片或大或小、或長或短卻互相通連的小巷子。夜本漆黑,月亮又若隱若現,被時而飄過的雲層遮住臉。裴子墨與蘇念順著血腥味而去,越往前,味道越濃。


    隻見那520小說深處,微微不平的石板路上突起修長的一長塊黑漆漆的東西,裴子墨與蘇念對望一眼,走過去。


    蘇念正要蹲下身子細看,裴子墨卻一手攔在蘇念腰前,蘇念停下動作,站直身子看著裴子墨。隻見裴子墨微微躬下身子,看了半響,大手一揮,地上的硬物便翻了個身。“這個就是你說的,長得與太子一模一樣的那個男子。”


    蘇念輕咬下唇,眸子微動,瞥了一眼地上那個類似人影的硬物,借著剛衝破雲層的月光,再次向下看去。劍眉英氣逼人,高挺鼻梁,弧度微翹的唇。“嗯,沒錯。”


    那眉眼,和夜天栩一模一樣。並不排除他就是夜天栩的可能性。


    裴子墨轉而再看向地上的男子,男子還隻是穿著蘇念讓墨寒將其救回時換上的白色裏衣與雪色外衫。裴子墨神色暗了暗,眼裏劃過一抹不明情緒,眉頭微蹙。“墨寒。”


    “世子爺,墨寒在。”身著一身黑衣的墨寒如同魅影一般破空出現在這詭譎的夜裏,一身黑衣與黑夜融合一體,難辨虛實。


    蘇念靜靜地看著墨寒出現,對於這樣憑空出現的暗衛、影衛什麽的,她早已見慣不慣。四大影衛中除了青玉,其餘三個隱匿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出現時幾乎都是無聲,恍若憑空出現。


    尤其是青奴。


    青奴跟在她身邊時間最短,隻有大約三年左右。不過武功卻是四大影衛中最好的一個。而且隱匿能力也是佼佼者。會給人一種感覺,他本該待在空氣中,隱於無形,出於無聲。悄然而至,悄然而離。整天就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即便是捅他一刀,他也不會有什麽過多表情,頂多低下頭看傷口一眼。


    然後估摸著嚴不嚴重,還能扛多久。


    墨寒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猶記得她初回京都那日,隻是路經那偏僻樹林,本想著那地方路遠偏僻,人煙稀少,時常賊匪出沒。也不怎麽有人敢往那裏去。往那回京都,不會被人發現。誰料竟會偶遇墨寒被追殺。


    墨寒武功內力皆不差,隻是那日本就應該是已奔跑幾日幾夜,體力已耗虛,又加上敵眾我寡,兩手難敵四拳。中了那麽多刀。


    她本是不想多管閑事,也懶得多管閑事。一是青玉一再在身後嘟囔,聽得她耳朵都快起毛了。二是,畢竟掛著青衣閣的牌子,即便是假的,區區十幾個黑衣人都抵製不了,也是丟了青衣閣的臉。興許,也還是有那麽點可憐他的。


    所以總的來說墨寒身手不錯,比之四大影衛也是實力相當,不過比之青奴,還是距離甚遠的。因為青奴武功雖不比蘇念,可男子力氣較大,青奴靠力氣蘇念靠招式的話,是平手。


    墨寒出現,空氣中還是會有些許波動,內力深厚的人一下便能感應,而青奴,隻要他不想,即便是蘇念、清風道長在,也不一定能察覺。所以蘇念對墨寒的憑空出現,並沒有多少訝異。


    裴子墨淡淡看了一眼墨寒,“將這人帶回去,把這身衣服換了,最好換成黑色的,叫墨蘭查一下太子此時還有近日都在何處,做了什麽,準備做什麽。”


    “是。”墨寒微微垂目,扛上倒地的男子,飛身往客棧方向去。


    裴子墨轉而看向蘇念,蘇念一身白衣身姿娉婷地立於月光下,那張清麗空靈的秀顏染上月光的柔韻,為她平添幾分仙氣一般的光華。“天色還早,不至於那麽早歇下,要不要去逛逛夜市。”


    “裴子墨,你說什麽?”蘇念不可思議地看著裴子墨,她沒有聽錯吧?這個高高在上的世子爺,要紆尊降貴地陪她去逛夜市?


    見蘇念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裴子墨眉頭一皺,“怎麽,不想去?我以為你七年待在雲木崖不得外出,即便是偶爾外出也是忙於青衣閣之事,回京都後又周轉於相府宅內與皇宮的爾虞我詐,並無閑暇之餘來放鬆心情,像尋常姑娘家那般逛逛夜市,我以為你是想去的。既然並無意願,那便回客棧,明日一早啟程走水路往國界去。”


    “去,怎麽不去。”正好確實沒瞧過這古代的夜市……呸呸呸,蘇念敲敲自己的頭,因為在現代社會待了十幾年,便總想著自己是現代人了,可畢竟自己的根在這,自己本就是個古人。總是這般想,總改不過來。


    裴子墨唇角微勾,笑了笑,“走。”


    江南水鄉,水質清明,育人一方,即便是夜市中靠著小攤買賣為生的小販也不同於京都那些小販的賊眉鼠眼,眼高於頂。而是皆長得無論美醜都透著一股儒雅氣,對待每一個人都猶如對待上上賓。


    蘇念淡淡看著前方走著,裴子墨不禁幹咳一聲,蘇念微微側頭,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怎麽了。”


    “你準備一直板著臉逛夜市?”裴子墨眸裏隱著笑意,淡淡道。


    蘇念聞言微微皺眉,眼裏有著猶豫,“你要我無緣無故笑著走路?”


    “……”


    蘇念目光清冷地看著前方,其實夜市並沒有什麽好逛的。忽地,蘇念目光停留在一個攤位上,久久移不開目光。


    身旁的裴子墨自然是注意到了蘇念這一點,順著蘇念的視線望去,那是一架不大的木桌搭著幾塊木板與木條釘著成了一個框架,可以遮雨,也能擋風。


    木條框上,掛著各式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花燈。有動物形狀的,有人物形狀的,尤其以花類最多,幾乎占了所有花燈的二分之一。賣花燈的是一位年邁的老人,老人看起來已六十有餘,花白的頭發,滄桑的容顏,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溫婉的女人花。


    再轉眸看向蘇念,本想問問她是不是想要放花燈,蘇念卻已緩緩走向那老人。


    蘇念目光淺淺地看著老人,與記憶中的奶奶長得很像。不是麵容,而是動作神態,還有身上散發著慈愛而和藹的氣息。蘇念走到老人麵前,二人之間隔著一排排美麗的花燈。


    老人微微抬頭,見眼前是位氣質清冷,衣著打扮都不似本地人卻也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姑娘,笑笑道:“姑娘來看看花燈?瞧著有喜歡的嗎,有喜歡的我便宜點賣給你。”


    老人已年邁,笑一笑眼角魚尾紋已很深,綿延至鬢角,臉上有著不可撫平的褶皺,蘇念看著這般親切的老人,喉嚨湧上哽咽的感覺,說出的話卻是清冷如斯。“我就看看。”


    裴子墨走到蘇念身旁,看了看那些花燈,道:“喜歡哪一個。”


    蘇念微微抬眸,“嗯?”


    裴子墨淡淡一笑,“老婆婆,給我取一個蓮花燈下來吧。”


    “好。”老人將一盞紫色蓮花燈取了下來,遞給裴子墨,“給,這顏色襯這位姑娘。”


    裴子墨接過那盞花燈,看著那淡淡的紫色,淡淡一笑,“紫色,濯而不妖,神秘而高貴,優雅而獨立,確實襯你。”


    “你怎麽知道我想要蓮花燈。”蘇念看著裴子墨淡笑著遞過來的紫色蓮花燈,淡淡的紫色,花瓣由深變淺,十分好看又貴雅。


    她盯著老人看了那麽久,不過是在那盞蓮花燈看了幾秒,裴子墨竟是注意到了。


    裴子墨聞言唇角一勾,那禍國殃民如雕刻般精致的臉引得眾多女子羞澀駐目,“我若是這都不知道,也談不上與你青梅竹馬,前世今生了。”


    蘇念心頭顫了顫,沉默不語。


    裴子墨也不在意,轉而看向老人,“老婆婆,今日出門匆忙,子墨未曾身帶銀兩,可否用此玉佩抵這蓮花燈價錢。”


    裴子墨從腰間扯下一塊通體碧綠的月形玉佩,遞給老婆婆。他出門在外嫌少帶有銀兩,通常帶著名下店鋪的通行玉佩便可,或者都是由墨寒帶著銀兩。此時墨寒又不在身旁,隻好將這商鋪的通行玉佩抵了出去。


    老人看著這玉佩,一看便知這玉佩質地珍貴非常,遲遲不敢接手,猶豫半刻,還是連忙搖頭擺手道。“這玉佩實在太貴重,我這十個花燈鋪子都抵不得這玉佩一半。”


    裴子墨笑了笑,“那如此吧,這玉佩婆婆你收著,帶著這玉佩往江南任何一間門口掛著”裴“字的店鋪,所有商物皆是不需銀子的。以後若是我與她再路經江南,老婆婆的花燈不要再收錢便可。”


    老婆婆推搡得更厲害,“使不得使不得。這玉佩已價值千金,還有如此大功用。老嫗受不起,瞧著你們也是郎才女貌,難得一見的一對璧人,這花燈就當老嫗送你們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百年好合。”


    蘇念斂了斂眉,拿過裴子墨手中的玉佩,塞進老人手裏,淡淡道:“婆婆,我自年幼喪母,與祖母相依為命,如今已背井離鄉多日,甚是思念祖母,奈何身負重任不得歸家。今夜隻是忙裏偷閑前來逛夜市,遇見婆婆也是緣分,見婆婆獨自一人在此叫賣花燈,我心甚憂,不禁想起家中祖母。婆婆收下這玉佩後半生衣食無憂,賣花燈也可做閑暇之餘樂事,有這玉佩,即便婆婆年邁得走不動了,也可無憂衣食。”


    老人推搡著,聽著蘇念此番言論,不禁熱淚盈眶,裴子墨見狀又接著道,“老婆婆,收下吧,內人難得在意一個人,婆婆就不要拂了她的好意罷,否則苦的可是我。”


    蘇念聞言微微一愣,內人?緊接著狠狠瞪了裴子墨一眼,裴子墨淡笑不語,笑著看著蘇念。


    老人見此二人“你儂我儂”的模樣,歎了口氣,將玉佩收入手中,“謝謝,謝謝你們啊。好人一生平安,我老嫗何德何能遇到你們這般好的人啊。”


    蘇念收回瞪著裴子墨的視線,看著老人笑道:“老婆婆不必客氣,他錢財墜身此不過九牛一毛,多破些財有益無害,婆婆大可放心揣著。”


    蘇念頓了頓,又問了問裴子墨他名下有沒有醫館,得到肯定答案後,又道:“老婆婆,這玉佩也可以拿到門前掛有”裴“字字號的醫館取藥看診。”


    “好,老嫗明白了,多謝你們了。唉,姑娘如此貌美心善,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俊美非凡,天造地設,老嫗我能得此一見,也是此生足以。”老人笑著看著蘇念和裴子墨,真把二人當成年輕小夫妻了。


    蘇念正欲開口解釋,裴子墨連忙拉著蘇念往前走,又對老人道:“老婆婆,收好玉佩,我與內人就先告辭了。”


    “哎!好走啊!”


    蘇念聽到老人的回應,顯然是信了裴子墨的話,蘇念狠狠掐了一把裴子墨的腰,“什麽內人,你胡說什麽呢。我還未及笄,怎麽就嫁給你成了你內人了。”


    “你這意思是及笄了便嫁給我?”裴子墨眼裏噙著笑意,道。


    “做夢。”蘇念冷哼一聲,往前走去。


    裴子墨眼裏劃過一抹黯然,手裏還是穩穩拿著那盞蓮花燈,伸手撥弄了一會花瓣,又抬腳跟上蘇念。“你不去放花燈嗎。”


    “去哪裏放?”蘇念反問道。


    “來,”裴子墨伸手拉起蘇念一隻手,帶著她往一個方向走,“跟我來。”


    蘇念本想掙脫裴子墨的手,不知為何竟還是將這個想法做罷。抬起頭,看著裴子墨並不寬的肩膀,纖弱的後脊,不知怎麽竟會有種心疼的感覺。“裴子墨。”


    “我在。”裴子墨聽到蘇念的聲音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蘇念,薄唇輕啟,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你累嗎。”


    裴子墨微微一愣,“我知道你今日心情跌宕起伏,才帶你出來逛逛夜市,怎麽突然問起這般奇怪的問題。”


    “年幼時日日不改的陪伴,年少時嘔心瀝血的付出,如今待我恢複記憶的苦楚,你累嗎。”蘇念認真的看著裴子墨,一字一句道。


    “不累。”裴子墨說完便接著拉住蘇念的手往前走,蘇念微微低頭看著那隻包裹住自己的手的大手。選擇了沉默。


    江南水鄉,地處東曜偏南方,即使是炎炎夏夜,涼風吹過還是秋一般的涼爽,裴子墨帶著蘇念來到江邊。江邊河麵上漂浮著許許多多微亮的花燈,姿態各異。


    裴子墨拉著蘇念坐在河邊小石梯上,將手中的蓮花燈平放在膝蓋上,從蓮花燈中抽出一小張宣紙,又從花瓣間隔處取出一支小小的刻筆。將宣紙卷著小刻筆,遞給蘇念。“寫下來吧。”


    見蘇念看著自己,遲遲不肯伸手,又道:“總有些願望吧。寫下來,任他隨波逐流,去向遠方。”


    蘇念點點頭,接過裴子墨手中的筆和紙,攤開在膝蓋上,手握著那支小小的刻筆,停頓在宣紙上,卻不知該寫什麽。


    裴子墨見狀,看向河麵,淡淡道:“你看,有人寫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人寫望金榜題名,有人寫願嫁得如意郎君,有的人寫求保佑家母長命百歲。你也可以寫,你有很多可以寫。”


    “嗯。”蘇念淡淡回應,卻還是遲遲不肯下筆。


    裴子墨見狀,黑曜石般的眸眼閃過一抹不解,又道:“還是不知道寫什麽嗎。你想想,往大的寫,你可以寫你想要這天下的雄途霸業,還有青衣閣壯大輝煌,往小了寫,便是林祖母身體安康,早日找到青河圖,青玉嫁個好人家,這些對你重要的都是可以寫的,即便不會成真,也當作是一種寄托也好。”


    忽地,蘇念微微抬起頭,墨玉般的眸子了無情緒地看著裴子墨,“你說的那些事那些人裏,有天下,有我的青衣閣,有林祖母,甚至有你怨哀過的青玉,為何獨獨沒有你。”


    “我,對你不重要的。”裴子墨聲音很小,甚至帶著落寞,可蘇念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你怎麽知道。”蘇念看著裴子墨,企圖從他毫無破綻的神情中看出一絲關於自己思想的痕跡。


    “快寫吧,管這些做什麽。”裴子墨扯出一抹淡笑,催促道。


    蘇念微微蹙眉,也不再言語,低下頭,開始動筆。一筆一畫,格外認真。


    蘇念將寫好的宣紙塞進蓮花燈,遞給裴子墨。“給你。”


    裴子墨緩緩接過蘇念遞過來的蓮花燈,走向江邊。裴子墨撩起錦色衣袍的一角,半蹲著身子蹲在江邊,離江水更近一點,白皙如玉的手上輕輕托著那盞蓮花燈,從懷中掏出火筒子,點亮蓮花燈花心中央的小燃燭。緩緩地,不敢動作太大,輕輕將手逐漸伸入水中一點,任由蓮花燈底座沾到水,然後緩緩漂向遠方。


    裴子墨站起身子,看著蓮花燈在波光粼粼的河麵晃晃悠悠地漂浮著,走回蘇念身邊坐下。卻聽聞耳旁傳來蘇念淡淡的聲音。“你都不看一下我寫了什麽嗎。”


    “為什麽要看?”裴子墨反問道。


    蘇念撇過頭,撐著下巴不再說話。


    裴子墨轉而看著蘇念,隻看得到她的側臉。白皙如雪,毫無瑕疵。還貼著幾縷發絲,隨風時不時飄動。“你寫了什麽。”


    其實,他也是很想知道她的願望,到底是哪一個。關乎她想要的天下,還是她身邊那些愛她的人。


    “你不是說,為什麽要看的嗎。怎麽又想知道了。”


    “嗯,我很想知道。”裴子墨淡淡道。蘇念轉過臉,看著裴子墨那雙如黑曜石般的幽深眸子,“願裴子墨下輩子再也不要遇到我。”


    “蘇念,你這是何意。”裴子墨瞬間冷了神色,語氣有些怒然。


    “如果不是我,神來掌,內力盡失,血流不止,吊命兩年,閉門謝客,這些苦,你都不必受。到現在,你還是要時時刻刻護著我,扔下一切陪我奔波勞碌,去找那什麽青河圖。”蘇念十分鎮定地說出這些讓她心裏激起千層浪的事情,她是人,心不是石頭做的。不可能麵對一個如此傾心相付的男子,不感動,不心動。


    可她卻是造成他一切厄運與不好的罪魁禍首。


    裴子墨淡淡看著蘇念,薄唇緊抿,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半響,才聽到裴子墨淡淡開口:“我自年少,韶華傾負。直至終年,渝人不悔。”


    蘇念的心,不知被什麽狠狠撞擊了一下,已經坍塌得不像樣子的那個地方,開始融化。


    “謝謝。”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腦子裏思索千萬遍卻隻說的出這兩個字。


    裴子墨摸摸蘇念的頭,“韶華傾負,從未悔過。謝我什麽。”


    蘇念沉默不語,轉眸想看向其他地方,卻瞥到一艘船。船裏裝滿了鮮花,鮮花中央坐著一個約莫十三歲的小姑娘。“裴子墨,你看,那邊有艘船,好美的船。”


    裴子墨轉眸望去,“嗯。”


    “你看那小姑娘,眸子明亮,膚如凝脂,臉型小巧,五官精致,長大必然是一個美人。”蘇念淡淡道,語氣中帶有一絲興奮。好可愛的小姑娘。


    裴子墨聞言不禁笑出聲,“你也不過二七而已,那姑娘大抵也是十二三歲,並不比你小多少,還叫人家小姑娘。”


    “……”


    蘇念不理會裴子墨,轉而再次看向那艘船,撐船的是一位白發老伯,微微駝背的樣子,帶著個有著補丁還有未來得及補上的破洞的帽子,露出那點點白發。蒼老的手握緊船槳,撐著船,滿臉笑意地劃著。


    而那小姑娘則坐在花海中央,時不時嗅嗅花香,時不時扯下幾片花瓣撒向河中,使花瓣漂浮在河麵上,很漂亮。


    裴子墨也不忍心打擾看得起勁的蘇念,歎了歎氣,還是道,…“蘇念,天色已晚,時候不早了,回客棧吧。”


    蘇念看了看那艘船,“好。”


    江南客棧。


    蘇念與裴子墨一回到客棧,便見客棧中空無一人,大抵是都已歇下的關係,隻有幾個小二在擦著桌子。


    墨寒聽到動靜走下樓,走到裴子墨身邊恭敬垂首道。“世子爺,那名男子,醒了。”


    “嗯,我知道了。”裴子墨道。


    蘇念聞言眉頭一皺,那個男子醒了?那得上去問問他是不是夜天栩,或者家裏有沒有什麽兄弟姐妹。“我想去問些問題。”


    裴子墨眸子一轉,朝那邊店小二招呼道:“小二。”


    一名小二連忙躬著腰走過來,討好道:“客觀有什麽吩咐?”


    “她餓了,待會上點小菜送到二樓客房。”裴子墨麵無表情地淡淡道。


    “哎!好嘞!”小二將白布巾一甩,甩到肩上,便匆匆忙忙跑去廚房吩咐了。掌櫃的可交代過,二樓今日住的可都是貴客。


    蘇念微微蹙眉,裴子墨不可能說墨寒餓了,那那個“她”指的便是她,她什麽時候餓了?她怎麽不知道?“裴子墨,我說過餓了嗎。”


    “想上去看那個男子,就是餓了。”裴子墨淡淡說完,便朝樓上走去。


    蘇念思慮半刻,餓?說她饑渴難耐嗎?該死的裴子墨!


    二樓客房。


    那個長相頗似夜天栩的男子正靠在床上閉目養神。蘇念與裴子墨二人走了進來,墨寒在外麵守著。那男子聽到動靜明顯是嚇了一跳,“誰!”


    裴子墨和蘇念走到床前,坐在圓木凳上,裴子墨先開了口。“你是誰。”


    那男子明顯還未驚魂未定。“你……你們是誰啊!”


    蘇念看著男子光滑的臉,眼裏劃過一抹陰暗,卻又很快消失不見。“我救了你,你就這樣跟救命恩人說話。”


    “什麽救了我,你分明是害了我!”男子情緒很激動,好似蘇念救他是蘇念的錯一般。


    蘇念不禁冷冷道,“你暈倒前不是讓我救你嗎。”


    “我隻是想讓你把我送到醫館便好,誰知道會被你給帶回來。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剛被運到江南不過兩三天,方才逃都找不到路。”男子看著蘇念,極為不滿地道。


    “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不該救你?”蘇念冷冷哼了一聲。


    “不是,不是你不該救我,我很感激你救了我。”那男子連忙擺手搖頭,“隻是你將我帶來這客棧,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是清倌吧。那種地方,還回去幹嘛。”蘇念還是冷冷地看著這張怎麽看都不順眼的臉。


    那男子惶恐地抖了抖,“是又怎麽樣,若是外出一日不歸,日後被他們抓回去,我會死的很慘!”


    “那紅色華衣女子,是誰,為何要如此揮鞭鞭撻你。將你當做什麽一樣。”蘇念淡淡道。


    “她是我的客人……”那男子低下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子墨聽到這裏便開了口。“你叫什麽名字。”


    “你……你問這個做什麽……”男子惶恐不安,當初就是因著自己名字與那清倌同名,有人叫喚他一應下,便被人誤以為是那人,抓到了這裏,做清倌。


    “你說我可以幫你贖身。”


    “真的?”那男子見裴子墨點點頭後,又打量了一下裴子墨,麵容尊貴衣衫華貴,應當是不會騙人的。“我叫許大牛!”


    裴子墨眉角微抽,“你認識夜天栩嗎,或者說聽說過。”


    “沒有,不過記得好像我東曜太子殿下便是這個名兒。”許大牛顫顫道。


    “……”


    “咚咚咚……”敲門聲伴著墨寒凜冽的聲音傳來,“爺,小二端了飯菜上來,我送進去還是……”


    “拿進來吧。”


    門應聲而開,墨寒手端一托盤走了進來,正欲將飯菜放在桌子上,裴子墨卻出聲阻攔,“墨寒,端過來。”


    “是。”墨寒應下,將飯菜端了進來,隨著裴子墨的眼神示意,將托盤放於許大牛隔著被子的大腿上,正好放得平穩。


    “吃吧。”裴子墨看著許大牛道,“你肯定餓了。”


    蘇念聽得出來,裴子墨將“肯定”而已咬的特別重。還有,方才裴子墨是在拿她做借口說餓了吧。


    許大牛臉色微微一變,隨後又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不餓啊。”


    “吃吧,別不好意思。”裴子墨聲音幽冷至極,說得讓許大牛感覺到很大壓力。隻好點點頭,“啊,我餓了,得吃!”


    看著許大牛拿起筷子,裴子墨眼裏劃過一抹異樣情緒,對著身後的墨寒道:“問了墨蘭太子殿下最近如何嗎。”


    墨寒有些驚訝地看著裴子墨,見裴子墨神色無異,便硬著頭皮道,“太子殿下一切安好,最近準備鞏固練習武藝,也和皇後經常在鳳霞宮用餐。”


    裴子墨點點頭,看著吃相頗不好看的許大牛,“你是哪裏的人。”


    許大牛嘴裏塞著個雞腿,卻還是油嘴滑舌地道,“我家在鶴州那邊一個比較偏遠的山村,可窮著呢。”


    “你家到底在哪,鶴州是繁榮城鎮,已經沒有鄉下,鄉下都已被改造,早已沒有鄉下這種地方。”裴子墨看著許大牛淡淡道。撒謊也不打草稿,鶴州改造還是他親自主持籌辦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許大牛傻傻地笑了笑,“哈哈,公子聰明,我自詡我們那最聰明的人居然沒有唬住你。”


    “……”蘇念已旁觀得額冒三根黑線。


    “你家到底在哪?”


    聽到裴子墨再次發問,許大牛才把口中的肉咽下去,一本正經地道,“蘭州。”


    “蘭州許家?”裴子墨聞言開口問道。


    “是。唉,許家本是書香世家,雖算不上什麽富賈人家,倒也衣食無憂,可許家自打我還在娘胎裏的時候便開始衰落,待到我生下來,便已近垮的狀態。”許大牛有些傷感。


    裴子墨眉目半斂,“我明日便派人給你贖身,你以後打算去哪。”


    許大牛想了想,又咬了幾口肉,“我也沒地方去,要不,就跟著你們吧?”


    裴子墨神色淡淡,黑曜石般的眸眼了無情緒,卻不知那眸底深處的暗湧情緒。


    蘇念扯了扯裴子墨,“他既然家道中落才淪落至此,說不定真與夜天栩有什麽關係。留下吧,日後慢慢見分曉。”


    聽到蘇念的密語傳音,裴子墨看了看蘇念,又看了一眼與夜天栩長得一模一樣,隻是這身或痞子或鄉村的氣質與冷冽的夜天栩不同的許大牛。淡淡道,“那你便留下吧,最好不要惹是生非。”


    留下,是好是壞,真的得日後見分曉。


    蘇念扯著裴子墨要出去,裴子墨看了看許大牛,反正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就任由著蘇念將他拉扯出許大牛的房門。墨寒看著蘇念和裴子墨走出去,默默幾步上前,將房門關好,今晚他便守著這許大牛了。


    世子爺方才出門之際,便密語傳音告訴他務必盯住,免得出了什麽差錯。


    裴子墨看著蘇念,“你扯我出來做什麽。”


    蘇念看著裴子墨,冷冷道,“你今天不對勁,那個許大牛更不對勁。”


    ------題外話------


    隻有一萬。好困。求放過。明早再一萬五可好。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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