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請留步!”一道略顯沉悶憂慮的聲音響起,原來是穿著袍服的大都督府的孫傳庭。


    秦良玉卸甲之後,就麻利的回老家養老去了,直接拒絕了皇帝陛下的挽留。


    她老人家是真的想念四川了。


    而尤世威和孫傳庭還在堅持,這兩個人聖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的。


    孫傳庭作為武夫巨頭,其禮儀待遇,絲毫不比方書琦差。


    “原來是孫督。”方書琦知曉來者之後,轉身停步一氣嗬成,麵帶微笑,拱手行禮。


    孫傳庭卻是側了一步,表示隻敢接受半禮。


    如今武將的地位,大有提升,可以說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晚明重鎮的武夫之中,成就比較高的,當屬李成梁。


    為萬曆皇帝立下汗馬功勞的他,最後負責鎮守遼東,對待張居正的時候,依然以門生自居。


    至於戚繼光、俞大猷等,也是沒有節操,動不動就送女人,稱學生。


    孫傳庭是屬於當初被文官和崇禎皇帝坑怕的人,在大獄裏蹲了那麽多年,出來之後,又遇到徐梁這般雄主,棱角總算是磨平了一些。


    “先生,”孫傳庭上前幾步,笑著說道:“能否借幾步說話?”


    “請!”方書琦笑著說道。


    孫傳庭麵帶微笑,內心卻有幾分緊張。


    他知道,別看著文官的老爺們,一個個笑嗬嗬跟彌勒佛一樣,但是心裏的狗心思,卻如同千纏百繞一般,讓人摸不著頭緒。


    武將有今日的地位,主要靠強勢的皇帝一手打造,未必就是文官們所樂見。


    不過總體而言,這是個好的開端,起碼人家沒有拒你於千裏之外。


    孫傳庭比方書琦年邁很多,但他一向沒有撂下功夫,此時與方書琦並行。步伐明顯要穩健許多。他摻挽起方書琦的胳臂,歎聲道:“前線的兒郎們,還是打了敗仗,丟盡了大明的臉麵。”


    內閣雖然是文官機構,不能介入軍方的事情,但是發生這種國家大事,還是要第一時間,告知內閣的。


    所以孫傳庭說的這事,方書琦肯定是知道的。


    這事昨天晚上的緊急戰報。


    而且從孫傳庭出來的時間看,想必已經被陛下召喚過去罵過一頓。


    估計是一頓難堪的早餐。


    尤世威受不了這種行徑,所以來的人是孫傳庭。


    “老夫已經看過戰報了。”方書琦思索了一番說道:“但是根據軍報來看,說失敗的是準噶爾他們那些異族,不是大明的官兵啊。”


    “的確隻是些部落士兵。”孫傳庭說道:“若是西北集團軍的隨便某個主力部隊參戰,都不至於兵敗。”


    他頓了頓,也不加掩飾道:“起碼不至於輸得那麽慘,喪師辱國!”


    方書琦的表情凝重了一些,說道:“這一點,從軍報上來看,卻是看不出來的。”


    送到內閣的軍報,隻是說瓦剌士兵遭到了羅斯國、哈薩克、哥薩克聯軍,被擊潰六十裏。損失無算。然而這隻是一次戰役失敗,充其量肉痛,大明在西北的真正戰力還沒有出動,談不上慘敗。


    孫傳庭叫住方書琦,其實是有求於人。既然有求於


    人,說話當然也不能藏著掖著。


    “兵敗如山倒。恐怕連巴爾喀什湖到喀什噶爾一線都保不住了。”孫傳庭沉重道。


    方書琦頗有些意外:“怎敗得這麽慘?”


    孫傳庭麵對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啟齒。


    倒不是羞愧,而是不清楚方先生是否能夠聽懂。


    按照如今的軍事術語來說,瓦剌人還處於冷兵器戰爭階段。的確,他們的確有一定數量的火炮和火銃,但他們的戰術戰法仍舊是冷兵器時代的套路。嚴格來說是成吉思汗時代的套路。


    而他們麵對的敵軍卻是冷熱兵器交替的戰法,更為先進高效。這當然是指羅斯國人的斯特爾茨軍團,至於哈薩克和哥薩克的騎兵,在戰術戰法上並不比瓦剌人更先進。在孫傳庭看來,明軍的戰術戰法、裝備士氣,絕對超過了斯特爾茨軍團不止一籌,要戰勝他們是必然之事。


    所以隻能從結果上說。


    “圖魯拜琥三萬人,僧格四萬人,足足七萬大軍,戰後收攏的人馬不足兩萬。”孫傳庭道:“這兩萬人根本不足以看守遠西諸地。如果棄麵守點,就要放棄大玉茲,乃至吉爾吉斯、烏茲別克,一路退守喀什噶爾……如果羅斯國人和哈薩克人追下來,喀什噶爾也未必守得住。”


    孫傳庭頓了頓,補充道:“西北集團軍參謀長王恬認為俄哈聯軍可以輕易打到天山南北路。當然,他們若是這麽做,我軍倒是以逸待勞了。”


    王恬到西北集團軍擔任參謀長之後,軍銜理所當然從上校提到了少將,刷新了明軍自從建軍以來的記錄,成為大明最年輕的將軍。


    方書琦接觸過王恬,也從王恬那裏了解過“地緣說”。他對這個年輕俊傑的軍事眼光絕對信任,尤其是這位俊傑就身處西域,肯定有充足可靠的第一手情報。


    “成事在天,實在守不住也沒關係。”方書琦對於西域廣闊的開拓並沒有熱忱,比如巴爾喀什、喀什噶爾……這些名字一聽就讓人覺得不是中國之地,實在沒有感情。


    孫傳庭心中暗道:還真的沒白來找你,怕的就是你這樣想!


    “其實這其中關係真還挺大。”孫傳庭道:“陛下最早的意圖是將國境推向一個易守難攻之處,如秦之三關,然後華夏自然能千年永固,再不虞蠻族侵擾。如今遠西受挫,國境線便又退回千裏,日後更要派兵駐守,軍費開銷何其大哉!”


    方書琦繼續走著,斜眼看了一眼孫傳庭,道:“那些土地,說實話也不能算是華夏故土。”


    “列國爭雄,還管是誰家的故土。”孫傳庭停了停又道:“即便哈薩克三玉茲並非華夏故土,難道就是羅斯國人的故土?他們此番竟然派出了舉國精銳,無非就是想占據七河之地罷了。”


    哈薩克汗國是術赤一脈拖離了金帳汗國而創立的蒙古汗國。他們不曾為北元統治,所以即便大明打著繼承蒙元法統的旗號,統治他們的理由在法理上也不夠充分。


    尤其是如今的哈薩克汗國分裂成了三個玉茲,其中大玉茲汗即哈薩克汗,而大玉茲汗國的主體力量是突騎施——突厥一部,也是阿拉伯帝國擴張過程中的主力軍。


    從一百三十五年前,瓦剌人與哈薩克人開始了戰爭,如果在徐梁前世曆


    史書上,這場戰爭被稱為“二百年戰爭”,哈薩克人始終處於劣勢,最終被準噶爾的葛爾丹所擊敗。


    現在這個時空,瓦剌人得到了大明在後勤和軍備上的支持,穿上了從未有過的堅固鎧甲,揮舞著鋒銳的馬刀,踏著先輩們的戰果,一舉吞滅了大玉茲,迫使哈薩克汗逃亡小玉茲,向羅斯國人求助。


    羅斯國原本就對東、南的蒙古人頗為忌憚,而準噶爾的僧格對俄國態度極為剛硬,甚至一度發生過小規模戰鬥,攻擊俄軍的堡壘。當聽聞瓦剌人大舉進犯大玉茲,已經將魔爪伸向小玉茲的羅斯國沙皇調集大軍,最終在錫爾河之戰中擊潰了輕敵冒進的僧格和圖魯拜琥。


    從目前的情報來看,沙俄和哈薩克聯軍隻有五萬人,能夠打出徹底擊潰的戰果,多少暗示了僧格和圖魯拜琥之間蘊藏著矛盾。


    這個矛盾其實也很現實,僧格首先對圖魯拜琥與大明結盟搶占天山南北路心存怨恨,其次又對圖魯拜琥貪婪不足,尾隨攻打哈薩克而不悅。至於圖魯拜琥方麵,既然能夠做出這等貪得無厭之事,多半也是一副理所應當討人嫌的麵目,說不定在決戰中還有賣隊友的舉動。


    這些雖然沒有具文而報,但是京師這些人精哪裏就想不到呢?


    “又是個怛羅斯啊!”方書琦感歎一聲,並沒有其他立場的流露。


    唐玄宗天寶十年,高仙芝、李嗣業帶領的唐軍在蔥嶺以西、巴爾喀什湖以南的怛羅斯與阿拉伯帝國進行了一場的大戰,遺憾的是並沒有戰勝。此戰之後,阿拉伯人俘虜了數萬漢軍,由此學會了造紙術和其他大唐技術。從那時的軍政局麵而言,阿拉伯帝國因此取代唐朝,在中亞建立霸權。


    怛羅斯之役後不久阿布因功高震主而被謀殺,手下大將也被處死,由此引來大規模叛變,阿拉伯帝國忙於平亂,這才沒有擴大戰果。


    “如今與怛羅斯不同之處在於我朝並無安史之患。”孫傳庭道。


    怛羅斯之敗後兩年,大唐安西方麵已經恢複了戰鬥力,但因為安史之亂爆發,內戰八年,當唐肅宗最終在廢墟上重建大唐的時候,大唐已經不再是天可汗打造的那個大唐了。


    方書琦在與孫傳庭分手時,就幾乎已經走到家門口了。他象征性地登上了馬車,很快又不得不下車,在合家老小的夾道歡迎中入內宅更衣,小憩之後享用午餐。


    在等待午餐的時候,方書琦本該聆聽管家的匯報,好知道這段時間裏誰來過了,然而此刻他卻將傭人摒除在外,獨自一人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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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恐怕是累了。”家人們紛紛猜測。


    其實方書琦並不覺得累,而是隱約中看到了一個機會。


    這是孫傳庭親自送上門的機會。


    錫爾河之敗顯然會影響帝國在西域經營策略,無論是打是撫,總要個章程。大都督府的意思就是先緩一緩,進一步增加西域的主力軍數量。


    這或許讓人覺得疑惑,調兵的事何必與內閣商量呢?


    關鍵就是這些兵得吃飯穿衣。


    大明隻有在海西、奴兒幹還有農墾師編製。名為師,其實根本就是軍事化管理的農民。除此之外的其他部隊,無論是主力軍還是邊防軍,都不能經營商業、進行屯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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