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認真考慮約爾科斯公主的請求?”拉美西斯走到昔拉身邊,審視她出神凝望大海的側臉,“勸你打消念頭,人魚不是你這樣的小女孩對付得了的生物。”


    “她的交換條件很誘人,”轉頭衝拉美西斯微笑,“聽說埃及後宮的女子個個千嬌百媚,我這樣連身材都還沒開始發育的小女孩總得為自己今後的生活好好計劃一下。”


    “我收回前言,你現在說話的表情可不像一個小女孩。”


    “生活在王宮裏的人都比較早熟。”


    “也比較勢利圓滑?”


    “你可以稱之為懂得現實殘酷。”昔拉並不生氣,她已習慣對方的諷刺,埃及人對待她的態度一直都非常糟糕,除了那個看起來一臉忠厚的軍官烏諾,“另外,我還沒有從邁錫尼王子的嘴巴裏打探出海盜的襲擊行動針對的究竟是埃及還是推羅,我始終不認為這僅僅是一次普通的搶劫。”


    “祝你好運,好管閑事且自不量力的公主。”


    “也祝您在下次遇上人魚前學會該怎樣浮出水麵,潛水技術一流的先生。”


    報過一箭之仇,昔拉轉身鑽進船艙關上房門,她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回憶人魚哼唱的調子,隻要想起那是一首什麽歌,也許就能找到讓阿塔瑪斯清醒的線索。


    目送昔拉離開,拉美西斯的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性感弧度,阿蒙-拉神保佑,希望這位驕傲的推羅公主在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嘴巴能夠仍舊這麽有趣。


    頭頂響起“咕咕”鳴叫,抬頭仰望,一隻白色信鴿在半空來回盤旋,伸出手,鴿子收攏翅膀停落在他的手臂,解下綁於腳爪的信箋展開,隨著簡潔的文字躍入視線,拉美西斯的神情漸漸陰冷。


    凱美,那個擁有一雙桀驁雙瞳的漂亮少女被暗殺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大概從數月前開始,但凡是被他寵幸過的女子,接連不斷地在後宮裏遭人謀害。都城裏因此謠傳起一種說法,美麗端莊的埃及皇後妮菲塔麗其實是一個狠毒的妒婦,表麵上她寬容和藹,與妃妾們相處融洽,私底下卻為獨享法老的愛情而悄悄地將她們一一除掉。


    深受流言影響,前些時間,妮菲塔麗絕色的麵容時常掛著驅之不散的愁雲。為維護妻子的形象,他花費了不少功夫去平息事態,甚至將法老近衛軍派駐進後宮鎮守,剛安靜了些時間,他和烏諾一離開,後宮竟然又出了事,想必妮菲塔麗此刻一定很難受。


    為了獨享法老的愛情嗎?他從不相信自己溫柔的皇後會因這種不知所謂的理由而對其他妃子痛下殺手。他了解她,正如她也明白他一樣,現在的自己沒有那種東西。愛情……脆弱得好像玻璃般的易碎品,他絕不會讓自己再次聽見它破裂的聲音。


    微微慍色在眸底閃動,將紙條捏成一團扔進大海,無論如何必須盡快趕回埃及,法老的妃子頻頻遇害,這是對他,也是對埃及的挑釁,他一定要揪出凶手處以極刑。


    把自己關在房間的昔拉對埃及王宮此刻的危險狀況全然不知,她捧著頭冥思苦想了很久,依然想不起對應那首曲調的歌詞。最後由於用腦過度,陣陣倦意襲來,索性趴在桌上小憩,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好刺眼……


    階梯式的觀眾席將整個劇場圍成一個倒圓錐形,站在舞台中心,五彩斑斕的燈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抬手擋在額前,模糊的視線裏是人頭攢動的層疊黑影,眯起雙眸,依稀能夠看見麵前人影闔動的嘴唇,他們熱情地呼喚著一個名字,隻不過,距離如此接近,震動全場的呼喊卻傳不進她的耳朵。


    舒緩的前調輕柔奏響,如同流水潺潺淌過,微啟雙唇,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自然而然地跟隨音樂輕聲歌唱,她是如此熟悉這些音符,仿佛它們就存在於她的血液之中,與她的生命一同律動。


    船身的猛烈震蕩驚醒了夢中的昔拉,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房門,甲板上有許多雙腳在來回奔跑,發出令人焦灼不安的淩亂聲音,起身走到外麵,一眼就看見怪石嶙峋的海礁群,水手們正拉下船帆調轉方向,以盡快駛離這個危險恐怖的地方。


    拉美西斯靠在船沿,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悠閑旁觀,見昔拉走出房間,他笑著向她打招呼:“睡得好嗎?公主。”


    環視一圈,每個人臉上都呈現出如臨大敵的驚慌表情,負責搖轉舵柄的船員燃起火焰融化白蠟,然後仔細地敷抹在外耳道阻斷聽覺。


    “用臘封住耳朵不是奧德修斯1對付塞壬2的方法嗎?”昔拉走到拉美西斯身邊,舉目往海上看,“這是要殺入敵人大本營的節奏?”


    “在你安心熟睡的期間,海風將邁錫尼的船隻送到了人魚島,不過,你醒得正是時候,有餘興節目可以看。”


    拉美西斯抬手指向不遠處的阿塔瑪斯,他憤怒地朝厄帕俄斯大發脾氣,質問誰讓呂西阿娜上的船,可憐的厄帕俄斯一直彎著腰,被訓斥得抬不起頭。


    “不要再指責厄帕俄斯,我是邁錫尼的盟國--約爾科斯的公主,隻要我想上船,你手下這些人根本沒有能力阻止。”


    斜睨淡然開口的呂西阿娜,阿塔瑪斯輕笑著嘲弄:“我倒是忘記了,高貴的約爾科斯公主,你的父王就這麽急不可耐地想將你丟給我?”


    移步走到厄帕俄斯的麵前,呂西阿娜擲地有聲地回道:“是又怎樣?有什麽不滿就向我的父王抱怨去!你就隻敢欺負對你忠心耿耿的臣子?”


    阿塔瑪斯咬牙切此地發出威脅:“你再說一次試試!”


    呂西阿娜毫不示弱地回望他的瞪視:“再說十次又如何?”


    “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撇開頭,拒絕再與她說話。


    他厭惡這個女人!海妮婭消失後,他偶然聽到侍女們的談論,正是因為呂西阿娜的父親向邁錫尼施壓,非得通過聯姻結成同盟,這才導致海妮婭離他而去!


    呂西阿娜綠眸半閉,壓抑胸中怒火,一字一頓地吐詞反駁:“至少我沒有絕情地讓母親哭幹眼淚,至少我沒有任性得險些為國家招來災禍。”


    濃烈的火藥味頓時彌漫開去,突然,清脆的鼓掌聲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邁錫尼人的目光紛紛投向笑靨如花的昔拉,她朝呂西阿娜豎起大拇指,鼓勵這位超有個性的酷炫公主接著教訓不知好歹的任性王子。


    阿塔瑪斯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昔拉一眼,剛要發火,船底傳來奇怪響動,探頭俯視水下,外形美麗的雌魚一個接一個浮出水麵,她們輕輕擺動魚尾,銀白的鱗片在陽光下爍爍生輝。


    “海妮婭……海妮婭!海妮婭你在哪裏?出來見我!海妮婭!”


    阿塔瑪斯的目光掃過海麵,在人魚群中尋找戀人的身影,他從沒有一刻忘記過她,她始終被他牢記在心裏。漸漸地,金發人魚浮出水麵,她的影像隨著他的呼喚漸漸鮮明。


    “海妮婭,回答我!為什麽離開我?為什麽?”


    金發人魚一言不發,她立起身子,用蔚藍的眼睛向阿塔瑪斯傳遞自己的怨恨和哀傷,阿塔瑪斯翻過船欄就要往海裏跳,士兵們急忙攔住王子拉他向後,他不死心地使勁掙紮,一心想要遊到愛人的身邊去。


    “海妮婭!等等,不要消失!回到我的身邊!海妮婭!”


    看著不停喊叫的阿塔瑪斯,呂西阿娜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憤怒,她舉起右手用盡全力甩向阿塔瑪斯的臉頰。


    “夠了!阿塔瑪斯,清醒一點!眼前的影子隻是你的思念體!海妮婭已經不在了,你親眼看著她死去的不是嗎?趕快想起來!不要再繼續追逐不存在的幻影!你的父王和母後,還有邁錫尼的子民都在等你!你是要大家在漫長的等待中煎熬一生嗎!”


    暗藍的海洋,漆黑的天空,黯淡的星光,還有洶湧的波濤海浪,鮮紅的血液浸透白色的沙灘,寒冷的月光披灑在海妮婭如脂似雪的肌膚上,與她蒼白的容顏相互輝映。迷茫和驚恐注滿海妮婭深邃的藍眸,盡管人魚沒有淚腺,滾燙的眼淚卻不斷從她眼眶滾落,撕心裂肺的哭泣是她吟唱出的最後旋律。


    刹那間,被封閉的記憶浮上腦海,呂西阿娜的話語如同沉重的巨石,將阿塔瑪斯的希望擊得粉碎,他痛苦地捂住頭,拒絕回想。


    “英俊的王子,你怎麽了?還在猶豫什麽?你心愛的人就在這裏啊。”一條雄魚躍出海麵,醜陋的臉上揚起詭異的笑容,他用洪亮的聲音向阿塔瑪斯發出盛情邀請,“來吧,到海妮婭的身邊來,這一次,請牽牢她的手別再鬆開。人魚一族會為你們獻上最誠摯的祝福,願你們永遠在一起。”


    “咦?這條……”昔拉扭頭轉向身邊仍然一臉悠哉的男人,“不是先前品嚐你肩肉的魚嗎?”


    拉美西斯定睛看了看,確實是曾在水裏襲擊他的海怪。不同於其它的灰色雄魚,這東西全身覆蓋著墨綠色的鱗片,看起來像長了層潮濕的青苔,顏色非常特別。它張開口說話,猙獰的麵部現出滿嘴尖利的獠牙,兩頰的魚鰓也跟著一張一合,這極具特點的詭異造型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我的味道不適合它。”抿了口酒,拉美西斯淡淡回應。


    “太謙虛了,”學他擺出一副局外人的架勢,惡作劇地拍了拍對方還在隱隱作疼的肩膀,“那條魚撕咬你時,我有清楚地看見它流出的口水。”


    鑽心的疼痛令拉美西斯緊蹙起眉,攥住昔拉的手腕,將她的手臂從傷口移開:“公主,它的口水應該是為你流的,細嫩的皮肉最促進食欲。”


    就在兩人爭論誰的肉比較符合人魚的口味時,水中的海妮婭突然閉上雙眸放聲哼唱,淒涼哀傷的曲調在空氣中擴散,邁錫尼人很快沉醉進具有誘惑魔力的悠揚嗓音。


    陷入混亂記憶的阿塔瑪斯抬起了頭,海妮婭絕望的悲吟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進他的靈魂,凝視戀人眸色逐漸黯淡的眼瞳,他掙脫被人魚的歌聲攝去意識的厄帕俄斯,喃喃自語著緩緩走向船邊:“海妮婭,我心愛的海妮婭,不要哭,不要再悲傷地哭泣,這一次,我會陪著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阿塔瑪斯翻越船欄墮入大海,冰冷的海水迅速將他的身體淹沒,拉美西斯沉下臉,撫上腰間佩劍進入備戰狀態。


    “真麻煩,既然要學奧德修斯用蠟塞耳,就該學個全套把這蛇精病王子綁桅杆上去!”


    耳邊傳來一聲抱怨,瘦弱的銀色身影從眼前一躍而過。昔拉,他未來的妃子,接受了約爾科斯公主的請求,縱身跳進海洋解救那個她口中“找死的王子”。


    海水嗆進鼻腔,昔拉屏住呼吸直視前方,幾條雌性人魚遊向落入水中的阿塔瑪斯,簇擁著他越離越遠。


    海妮婭的幻影從水麵飄至身邊,金發人魚伸出白皙的雙臂把她擁進懷裏,潤澤的紅唇附在耳畔柔聲輕吟。


    美到極其的旋律在靜謐的海洋緩緩流動,逸出海妮婭喉嚨的清脆音色持續不停地於耳邊回響,這聲音就像是純度極高的毒品,令人痛苦得無法喘息,卻又身不由己地沉浸其中,最後被它毫不留情地奪去性命。


    昔拉努力保持著清醒,一道墨綠的身影向她襲來,睜大眼睛,依稀辨認出是那條誘惑阿塔瑪斯跳下深海的雄魚,它齜牙獰笑,甕聲甕氣地宣告:“阿塔瑪斯即將成為我的夥伴,人類,你休想帶走他!”


    伸手抓住阿塔瑪斯的衣襟,試圖將他拖出人魚的包圍圈,手指觸到他的刹那,阿塔瑪斯的身體發出燦爛的金色光芒。


    細弦輕顫,夾雜著淡淡傷感的音符好似天空墜落的雨滴,輕輕敲打在心上。


    逆著光,昔拉朝音樂傳來的方向望去,她看見身穿灰色基同1的阿塔瑪斯,那個男人靠坐在宮殿陽台,心事重重地彈奏著手中的豎琴。


    阿塔瑪斯無精打采地垂著頭,前幾天在海上遇見的人魚身影縈繞腦海久久無法散去。那時,她露出水麵,用大海一樣的藍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她放聲歌唱,絕美的臉上洋溢著孩子般頑皮的笑容,不同於人魚族迷惑人心時優美卻沒有情感的冰冷曲調,長著金色頭發的少女那溫暖的嗓音感染了他的靈魂,覆蓋海洋的漆黑夜色因她的出現而璀璨奪目。


    深歎一口氣,他可能再不能見到她,也再無法聽見屬於她的奇特歌聲,隻能憑借僅有的印象獨自奏響一曲她歌唱過的旋律,排解日漸濃厚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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