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誰……誰來救救我……我不要被困在這裏……我想見他……最後一麵也好……求求你們……讓我見他……”


    斷斷續續的悲戚哭泣侵入安靜的夢境,昔拉睜開惺忪的睡眼,直起身俯望城牆下的街道,朦朧的視線裏是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色,隱約的喧囂隨著鹹潮的海風飄上來吹至耳邊。


    年輕的女官端來可口的果酒,用溫柔的聲音表達自己的一片關切之情:“公主,你又做噩夢了?”


    拭去前額泌出的細密冷汗,緩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


    她失憶了……


    嚴格地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失去記憶了還是腦子壞掉了,以致摻雜進什麽奇怪的東西。


    她記得自己的身份,她叫做昔拉,父親是這個修建在海邊懸崖上的宮殿的主人--國王阿希雷姆,她出生的王國叫做推羅,一個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繁榮都市,矗立在腓尼基這片土地上已好幾百年。每一天,成群結隊的商船停泊進海港,船上載滿琳琅滿目的商品,商人們下船兜售貨物,向推羅人換取腓尼基地區特有的紫紅色布料,這些彩色布匹由從海中貝殼體內提取的顏料染繪而成,經久耐用,不易褪色,在各國都是搶手的高級品。


    她是推羅公主,前幾天父王和母後剛給她慶祝過十五歲的生日,她很清楚地記得,自出生起她從未離開過父親的城市,她是土生土長的推羅人,吃著推羅的食物,穿著推羅的服飾,說著推羅的語言,可是,一旦閉上雙眼總會做一些非常古怪的夢……那些躥進腦海的畫麵,是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在睡夢之中,她看見了另一座城市。站在街邊放眼望去,高聳入雲的大廈整齊地排列在一馬平川的柏油路兩旁,生活在那座都市的人們出行不用馬車,而以裝有四個輪子的汽車代步,還能乘坐名叫飛機的交通工具穿梭雲間,如同神話裏的諸神一般。


    她能夠聽懂他們的交談,那是一種與腓尼基語完全不同的語言,她可以肯定老師們從未教授過,可她就是知道,這些古怪的符號塞滿了她的腦子,甚至,比起母語,她更加熟悉這種名為漢語的文字。就比如,剛才用來形容故鄉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再比如,讚美紫紅布料的“經久耐用”。


    她看到了,在那些由漢語書寫的書本上所記載的未來,看到推羅會毀滅於誰之手,看到未來哪個民族將占領這片土地,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啟?所謂漢語,就是神的語言?


    不過話說回來,神啟又如何,特洛伊的卡珊德拉公主就是因為自稱受到神啟,預言城市滅亡而被族人當做不祥的瘋婦,她才不要步她後塵,畢竟,那是非常遙遠之後的事情,在那個她無法活到的未來。


    是的,她是推羅的公主,一個對推羅城沒什麽責任感的公主,這座城市的興衰她看得無比淡漠,就像一個局外人在閱讀書卷上已然埋葬的曆史,想想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內疚,好歹是養育她的故土呢,於是,這份令人發指的薄情寡義終於招來了報應。


    “公主,陛下請您去一趟庭院。”


    見她久不作聲,以為她被噩夢驚嚇,侍女等了一會兒,壯起膽子傳達國王的命令。昔拉微點了一下頭,轉身隨她下了城牆,來到王家庭院。


    碧綠的葡萄藤圍繞著涼亭,為推羅的國王遮擋住刺目的夏日陽光。危襟正坐的阿希雷姆頭戴金質王冠,身穿染有紅色條紋的白長袍,他溫柔凝視著小女兒,炯炯雙目盈滿父親的慈愛。


    “昔拉,快來,坐到我旁邊。”


    侍女為公主斟上一杯香醇的葡萄酒,昔拉坐到阿希雷姆對麵,低垂眼瞼,凝視酒杯中紅色的半透明液體,時不時地抬眸偷瞄麵前聲淚俱下的老頭兒,不對……老父親。


    “你果然不肯原諒我……”眼見女兒不願坐到自己身邊,國王不禁老淚縱橫,“我們是生活在夾縫之中的弱小城邦,為了抵禦敵人的窺視不得不向強國尋求保護,昔拉,我最可愛的小女兒,送你去聯姻完全出於迫不得已,可以的話,父親也想把你留在身邊一輩子。”


    昔拉平靜地注視著不停用袖子擦拭眼淚的老國王,他似乎真的很疼愛自己這個女兒,隻是,她的心裏生不出傷感來。說不上為什麽,雖然很清楚對麵坐著的男人是養育她長大的父親,可對這份親情她感覺非常陌生,就仿佛……記憶在腦中與他一同生活了十五年的經曆並未真實地發生過。


    “我並沒有因為聯姻的事責怪您,尊敬的父王,”昔拉終於張嘴說話,聲音帶著一點兒悲傷,“大家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但我跟您上輩子一定是仇人,我到底是什麽地方得罪您,導致您這麽恨我,急著送我去死?”


    阿希雷姆瞪大雙眼,起身驚慌地安撫黯然落淚的小女兒:“昔拉,為什麽你會這樣認為?我希望你得到幸福。”


    放下擦拭眼淚的右手,拿起桌上的人選名單念了起來:“赫梯皇帝穆瓦塔爾?那是個年齡足以做我祖父的糟老頭子吧?亞述國王阿達德尼拉裏?其殘暴的性情能讓我活過新婚?埃及法老烏塞爾瑪拉1?聽說他之所以修建新城是因為舊都孟菲斯的後宮已容納不下他龐大的妻妾隊伍,您確信婚禮後我還有機會見這人第二麵?”


    痛快地大肆批判了一番,昔拉抬起頭,淚眼汪汪的雙眸哀怨地注視著阿希雷姆:“父親,我是母親嫁給您時她娘家附送的贈品嗎?”


    阿希雷姆有些惱怒,他這個小女兒一向溫婉恭順,現在竟然拐彎抹角地諷刺自己不是她親爹!長歎一口氣,深深的愧疚感壓抑下胸中的怒氣,他又何嚐不明白名單上的人沒有一個是結婚的好對象,可是,他們卻是推羅依附的不二選擇。


    “赫梯和埃及是實力雄厚的兩大帝國,而亞述,最近擊敗米坦尼企圖控製美索不達米亞地區,逐漸崛起的國力也不容小覷。昔拉,我知道很委屈你,隻是……”


    “隻是我一定得在這些人裏挑選一個做我的丈夫?”


    阿希雷姆露出難過的表情,無奈地點點頭。


    “阿達德尼拉裏粗魯無禮,暴虐成性,說不定打了敗仗就會拿我出氣,絕對不能嫁!穆瓦塔爾那古怪老頭兒大概活不了幾天了,萬一他死後要我殉葬怎麽辦,這個也不行!”昔拉拿起筆,接連劃掉亞述國王和赫梯皇帝,最後在年輕法老的名字上畫了個圈,“就他吧!”


    “埃及嗎?可是……”


    “父親,沒其它事的話我先退下了,昨晚沒有睡好。”


    不等阿希雷姆說完,昔拉站起了身,打著嗬欠轉身離去。


    “公主,為什麽選擇拉美西斯?”一直默默跟在公主身後的女官突然抬起頭,代替國王說出了心裏的憂慮,“我國現在與埃及的關係並不太好。”


    “那不是很棒嗎?”昔拉轉過頭對她微笑,“都說比起貪戀財富,埃及王拉美西斯更加熱衷於追求美色,其後宮的女人比國庫的黃金還要多,從年齡到種族,不管是麵容貌美的還是體態婀娜的,無論是端莊嫻雅的還是性感*的,統統一應俱全,應有盡有。我這類乳臭未幹且國家關係還並不太好的小角色他自然會下意識地冷落,嫁給他能獲得更多的自由時間。”


    微微怔了一下,女官彎下腰,畢恭畢敬地朝她鞠了一躬:“公主,得不到寵愛的女人會死在後宮,請您重新考慮,赫梯皇帝或者亞述國王才是您明智的選擇。”


    “被寵愛的女人才會死得比較快吧?”昔拉掩起唇,笑彎的眉眼猶如夜幕的新月,“那兩個老家夥胡子都一大把了,還想著迎娶沒成年的小姑娘,絕對是變態的,哪兒算得上什麽明智選擇?”


    女官低垂眼瞼,沉默下來不再勸諫,對方是推羅的公主,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女,她又怎會聽從她的意見?


    昔拉走下城牆回到房間,用過晚餐,宮廷教師送來不少關於埃及的資料,說是國王的命令,為了讓公主對即將要去生活的地方多一些了解,以盡快融入那裏的生活。


    展開珍貴的書卷,熟悉的腓尼基字母密密麻麻地布滿蒲紙,它們變換出另一種形態,組合成一段與書寫在紙張上的完全不同的內容呈現進她眼睛。


    拉美西斯二世,十九王朝第三位統治者,古埃及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傳奇法老,他的一生先後擁有過八位皇後,在年近六十之時還迎娶了年輕的赫梯公主,他的後宮姬妾無數,官方記載,其兒女的數量加起來超過100人,而這個數字,還僅僅隻是他“正式”婚姻所生的孩子。


    手中書卷“啪”地掉落在地,驚嚇了在一旁侍奉的女官,疑惑地看向女主人,她臉色蒼白,瞪圓了雙瞳怔怔地直視前方。


    撿起紙卷,遞還到她手上,無意碰觸到自她手心冒出的虛汗:“公主,您沒事吧?”


    “埃莉薩,”她輕聲叫出的她的名字,同時將視線移到了她的身上,“我確實說過吧?胡子一大把的老家夥還想著迎娶沒成年的小姑娘絕對是變態的。”


    埃莉薩點了點頭:“您是這樣形容赫梯皇帝和亞述國王的沒錯,所以最後選擇了年輕英俊的埃及法老。公主,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忽略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昔拉站起身,用力捶打了一下桌麵,白皙的雙頰失去了漂亮的紅潤色彩,“那個為人類繁衍做出巨大貢獻的男人除了年輕之外其本質和另外兩個家夥根本是一樣的啊!”


    “公主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聽不太懂。”


    來不及解答埃莉薩的問題,昔拉離開桌子,小跑著衝出房間:“你留在這裏,我去和父王談談人生。”


    目送昔拉的背影消失,埃莉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開始收拾被她亂扔的書卷,這些都是非常珍貴的典籍。


    “阿希雷姆王明明那樣疼愛你……真是……一點兒也沒有公主的自覺呢……昔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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