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國公走後,這間寬大的辦公場所就再也沒有人進來,也許是尚書大人在離開之前有所吩咐,是以無人打攪靜靜站著呆的軍爺。


    隻見他目不轉睛的凝望著房梁,目光久久不曾移動。也許是蔡公的話語觸動了軍爺心底的那片被深藏的禁區。


    良久過後,待軍爺從吏部出來時,天色已經漸暗。


    騎在休息停當的朱龍馬上,軍爺思考著下一步行動,是趁著月色趕回終南縣去,還是今晚就留宿於長安?


    古語有雲,寶馬多能“日行千裏,夜走八百”,雖然現實中的馬匹沒有那麽誇張的耐力,但是夜間騎馬趕路,卻也不難瞧見。


    但最後軍爺還是決定留宿長安,催著胯下的馬兒往永興坊劉府而去。


    他擔心在黑暗中趕路會讓馬失前蹄,從而導致愛馬受傷,所以軍爺不願意冒險。自從接受了胡戈對此馬起的名字後,在軍爺心裏,身下的馬兒在他心裏早已不僅僅隻是一匹坐騎那麽簡單。


    軍爺少有的一邊觀看著街景一邊慢慢朝永興坊前行,傍晚的長安依舊還是人來人往熱鬧不減,隻是往來的人群多是行色匆匆,加上漸漸落下的夜幕,讓人自然而然的心生一種想要回家的感覺。


    “人人都自歸家,可我又在該身往何處……”


    一聲歎息,道不盡英雄寂寞。


    ……


    “二爺,您來啦,喲,瞧這麽一匹大馬,火紅毛皮真漂亮,小人恭喜二爺了!”劉府的守門人很熟絡的跟軍爺打著招呼。


    “劉頭,我大哥在家嗎?”軍爺朝那人點點頭,問道。


    “在哪,在哪,才從趙郡王府上飲酒歸來,現在正醉著呢!夫人正在給他醒酒呢!”被稱作劉頭的漢子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年紀,他是劉府的老人,府中人多喊他作老劉頭。


    “把馬帶下去好生喂養,我先進去!”軍爺吩咐道。


    “二爺您放心,我親自去喂!”老劉頭應聲道。


    這是一處典型隋唐風格的官宦庭院,在青鬱的草坪上點綴各式各樣的老樹枯枝,一條小徑彎彎曲曲通向宅內,路上不時遇到些樓台亭閣,各個創意獨特造型別致。一座拱形木橋下竟聞流水兮兮,各種叫不全名字的魚兒在此中暢遊,嬉戲。


    多好一番迷人景致,可惜軍爺心思不在其上,隻是低著頭想著心事。


    在快要到前廳時,突然一個女聲傳來,隻聽她埋怨道:“喝喝喝,就知道喝,都不知道自己醉成什麽樣子了!以後要是再在外麵喝成這個樣子,就不要回來好了!”


    聽到這樣的嗬斥聲,反倒讓懷著心事的軍爺略略開顏,他知道此乃嫂子又在訓斥大哥了,這兩位訓斥人的與被人訓斥的,正是劉詩薇的母親和父親。


    大嫂姓盧,是山東高門(太行山以東,非今日之山東)盧家嫡係子女,當年不知怎麽就看上還是個浪蕩遊俠的大哥,強硬聲明非其不嫁,並以絕食與父母抗爭,最後盧家實在拿她沒了辦法,隻好捏著鼻子默認了這門親事。


    不過在婚後數年間卻一直對這位遊俠女婿不聞不顧的,直到後來大哥因從龍之功得居高位,雙方關係才有所改善,再憑著盧氏在娘家為其斡旋,大哥這才漸漸被這盧家承認。


    “冉毅,你還敢再來,害我在長孫家丟盡了臉麵,快還我女兒來!”盧氏突然間現站在門口的軍爺,立馬把火力對準了這位自家相公的結義兄弟。


    “嫂子,照我看薇薇可是頗有你當年風範,真可謂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軍爺想起盧氏當年往事,笑道。


    “你少扯閑篇,是不是見你大哥落魄了,現在都不把嫂子放在眼裏了!”盧氏見軍爺以己之矛,功己之盾,連忙轉向,先給軍爺扣上一頂忘恩負義的帽子再說。


    “大哥現在賦閑在家,我也老早就已是白身,大嫂你說說,我們哥倆誰能瞧不起誰啊!大哥,別睡了,起來去看看我的好馬!”軍爺知道自己大哥酒量,那點酒根本醉不了人,肯定是怕回家被妻子責罵,故而靠裝醉來含糊以對。


    果然,聽軍爺說有好馬,那趴在桌上裝睡之人立馬起身道:“二弟,你哪來的好馬,昨天走時不還兩手空空的,這一天功夫,就有好馬了?”


    見自己相公竟然是裝醉,盧氏氣得把剛從丈夫身上換下來的錦袍惡狠狠的往椅子上一丟,冷哼了一聲,便進後院去了。


    軍爺知道自己這位嫂子是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說不得這會正吩咐下人準備飯菜呢,便朝著嫂子的方向拱拱手。回頭對自己大哥說:“是不是好馬的,那得大哥說了算!瞧瞧去?”


    “瞧瞧去,走!”那大哥右手用力一揮,神采飛揚的答道,一反剛才頹勢,和軍爺倆人並著肩朝前院的馬廄而去。


    僅從這背影看,誰又能想到,這二位身著舊戰袍中年人,竟是當年威震長安,官居京城防務正、負總管的左、右金吾衛大將軍?


    原來軍爺的結義大哥正是半年前才罷官的原任國公、尚書右丞、左金吾衛大將軍領監察禦史劉弘基。


    這劉弘基當年出生自官宦家庭,其父劉升曾在隋文帝時擔任過河州刺史(今甘肅臨夏自治州,此地民國時出過眾多馬姓名人,如馬海晏、馬鴻逵、馬步芳等)一職。而劉弘基也憑著父蔭得到了一個右勳侍的官爵。


    這個官爵在北魏時期是沒有品級的,仿佛那天宮上的弼馬溫一般無品至極,等到了北周後改為秩正一命,變成了正九品,好歹也算有了品,但劉弘基由**轉為正兒八經的公務員身份後,卻並不以為喜,仍整日裏任俠使氣,行為舉止講究個落拓不羈,正是這段時間裏他結識了冉毅,兩人性格相投,一拍即合,之後便斬雞頭燒黃紙,結義為了異性兄弟。因劉弘基年長,所以軍爺認他做了大哥。


    蓋因曆來江湖上好漢多仗義疏財,而劉弘基又不事生產,在父親死後,一份偌大的家產漸漸耗光,在後來他去征伐高句麗的前線服兵役時,竟然窮得連盤纏都幾乎湊不齊,眼看就要誤了到軍營報道的時限。兩人在中途一合計,幹脆以小換大,尋了個偏僻處放翻了一頭耕牛(在農耕時代,政府立法不許私殺耕牛),大快朵頤之後,劉弘基找到縣令自,就這樣如願以償的被關進了牢房,也因此躲避了那未按時服役而將要受到的重罰。


    待一年之後,見風聲漸鬆,冉毅便花錢將劉弘基從縣衙大牢裏贖了出來,從此兩人結伴而行,闖蕩江湖,並以盜馬為生,大概二人今日如此好馬的因果便是在那時種下。


    後來二人來到了太原,與李世民一見如故,霎時打得火熱,再後來便是隨著李家擴張的步伐開始了自己改變命運的征途。


    ……


    二人還未到達馬廄時,就聽見朱龍馬長嘶不已,聲音之哄,響徹劉府內外。


    軍爺笑道:“未見其馬,先聞其聲,大哥覺得如何!”


    劉弘基細細傾聽,現隻有此馬長嘶,而其它馬匹竟無動靜,要知道自己馬廄裏的馬匹雖不敢說天下無雙,但至少也是京城少見,是自己二十多年戎馬生涯中漸漸收集起來的,沒想到在這外來的馬兒一聲長嘯後,竟都不敢吱聲了。


    劉弘基在心裏暗暗叫奇!當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見見到底是什麽馬兒竟有如此威勢。


    待進到馬廄之後,隻見一匹火紅色的駿馬單獨站立在草棚中央,慢嚼細咽的用著槽中精料,門房的老劉頭提了一桶水立在一邊,給它洗刷著身子。那馬兒邊洗邊吃,快活不過,時不時長嘯一聲,搞得劉府其他的馬兒都不敢近前。


    “真乃馬中王者也,二弟,你撿到寶了!”劉弘基興奮道。“對了,我曾見過一匹母馬,仿佛和此馬倒是同種!”


    “可是程咬金家藏的那匹?”軍爺問道。


    “正是,那廝不知從哪裏弄了匹母馬藏在家裏,卻又上不了陣,整天火急火燎的想找匹公馬來配對,獨獨一般的馬匹他又看不上眼,直到今日仍一無所獲!”劉弘基笑道。


    “正好,咱們把這馬兒的消息放出去,那貨定然上門借馬,到時候再跟他來個三七開,等產下馬駒我們這份都送與大哥!”軍爺打得一手的好算盤。


    “怎麽?你不要嗎?”劉弘基奇道,愛馬之人哪有見到好馬而不動心的!


    “我有此馬足矣,等它老得駝不動我時,隻怕離我卸甲的日子也不遠了!”軍爺的回答略有些落寞。


    ……


    “啊嚏……”


    “相公,你一向身體強健,這六月天氣怎麽反倒著了涼?”


    “是啊,我怎麽平白無故的打起噴嚏來了……啊嚏……啊嚏……娘吔,這還有完沒完啊……啊嚏……”


    隻見餐桌上一個膀大腰圓長相粗獷的中年男人叫苦不迭道。


    如果仔細看的話,你會現離他不遠的桌邊擺放的狹長笏板上刻著幾個繁體大字:右武衛大將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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