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已入九月,正是秋末的天氣,那ri頭早早落下,隻見一席軟轎朝不遠處的一座府邸緩緩前行,轎中伸出一隻玉手來,拉開窗簾,一位貴婦探出頭來,看著夜幕中漫天的星光閃爍,如珍珠漏灑,這極美的景致正襯托了這個女子此時的心境,隻見她嘴角洋溢著一絲毫不修飾的微笑,陶醉在這如畫兒一般的美景中。


    這頂軟轎又往前行了一會,終於到了府邸門口,這女子走下轎來,對著正在門口恭候的下人詢問道:“老爺回來沒有?”


    那門子剛要回話,隻見不遠處一匹馬兒馱著一個紫袍官兒迤邐而來,他忙道:“夫人,那不正是老爺?”


    這婦人聽稟,回頭去看,正是自己的丈夫回來了,待到他走近,隻聽她道:“哪兒去了,喝得紅光滿麵的?”


    那官兒笑道:“和幾個同僚吃了頓飯,他們一直要敬酒,我也沒辦法,夫人這是?”


    那婦人含笑道:“我才從宮裏回來,今天去陪長孫妹子敘了會話,見她不住口的誇你,我也聽得高興,所以多留了會,在宮裏陪皇後用了晚飯,這才轉回的!”說話的這位女子正是李世民的四姐,封號琅琊公主,前隋時李建成做主,把寡居的她和段綸撮合到了一起,這倆人雖是半路夫妻,卻也恩愛有加。


    段綸嘿嘿一笑,沒說什麽,隻是吩咐下人去準備臉盆熱水,便攜了妻子左手,一起往府內而去。


    倆人走在路上,這琅琊公主是女人的心思,忍不住話,便道:“要不是前些時ri你剛進位國公,陛下不好再加厚賞,說不定這回你能搏個頭彩呢!”


    “頭彩哪裏輪得到我,你不知道房玄齡、杜如晦瞧胡戈的那種眼神,倒像是看待自家子侄般!”段綸答道。他說胡戈這個名字之時前麵沒有加任何修飾,想必這位公主也是聞得他的,看來這夫妻二人得空時沒少談論起過胡戈。


    聽到丈夫這話,那公主不滿道:“哎,你說那年紀輕輕的胡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搞得你堂堂工部尚書,卻管不了他屯田司,我說世民現在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想他小時候,跟在我……”


    “等等等等……且打住打住!”那段綸下意識的四處望了望,想起這是在自家駙馬府,身邊下人也被遣開了去,才略略安心,道:“夫人呐,我說你能不能不提從前那些事情了?你那弟弟現在是一國君上,不能再似過去那般說話了!”


    “怎麽了?就是當著他的麵,我也敢這樣說!”那公主賭氣道,她這麽說也是有她的底氣的,她不但是李世民的親姐姐,和長孫皇後也是沾親帶故的,隻因她的第一任夫君是長孫皇後的表哥,長孫順德的親侄兒。


    “你想要我回家天天陪著你,你就去你弟弟麵前說,我這工部尚書也不當了,就在家守著你!”段綸氣道。


    見丈夫這般說,公主終於不賭氣了,道:“我就是有點看不過,你在禮部做尚書做得好好的,偏把你調到工部,要不是你攔著,我早找他去了!”


    “工部尚書也是一部尚書,你難道要我像別人那樣,守著駙馬的空銜,天天在家讀書寫字,然後每月去宗正寺領俸?夫人呐,莫要因小失大啊!”段綸勸道。不過想起自己當年給趙郡王李孝恭騰位置,心裏也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那公主低著頭不說話,她也不是不知事之人,現下有多少皇親都沒有職事官做,遑論駙馬?隻因心中突然來了氣,才在丈夫麵前抱怨。


    見公主如此,段綸繼續勸道:“不過那胡戈是工部的人,他做的事還不是我工部做的事?繞不開我的,夫人放心,別鬧了,啊!”


    那公主這才展顏,道:“這還差不多,隻盼這小子早ri調走才好!”


    段綸笑笑,知道妻子說的是氣話,也不在意,他哪裏盼李世民調胡戈走,就算李世民真起了這份心,他也要盡可能的想辦法留住胡戈,哪怕最終留不住,能多留一會也是好的。這時他摟了妻子,朝屋裏走去。


    “老爺,夫人,宇文大人來訪!正在大廳候著老爺呢!”一聲來報打斷了剛進臥房說著私房話的夫婦二人,那公主奇道,“他可是大忙人,不知來做什麽?”


    段綸苦笑了一下,道:“還能來幹嘛,來逼我唄,今天中午在戶部就為這個吃了一肚子氣,等下回來說,不好叫他久候!”


    那公主點點頭,送丈夫出了房。


    “段大人,唐突來訪,打攪了!”宇文士及一見段綸從後麵出來,起身見禮道。


    段綸心想你哪是什麽唐突,上午丟了那麽一句話就走了,倒叫自己吃了魏征和那戴胄的憋,不過他久曆人事,不會那麽膚淺的把心裏話就這麽說出來,隻是笑著道:“哪裏哪裏,宇文大人是平ri裏請都請不到的貴客,說什麽見外的話呢,請坐請坐!”


    <ren,也是不動聲se,隻是附和著他說話。


    想他們二人都是前朝顯貴子弟,宇文士及的父親宇文述是前隋右衛大將軍,隋煬帝的心腹之臣,而段綸則是隋朝兵部尚書、左侯衛大將軍段文振之子,用現在的話說這兩人都是隋末的tai子dang。既然這倆人出身一般,自然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他們撫今追昔,很快讓廳內的氣氛由起初的相互客套變成此時的極其親密。


    見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宇文士及才把心中的話挑明,隻聽他道:“駙馬,你也知道當今陛下心胸廣闊,寬仁待人,最見不得臣下受苦,常常大批的禦物賜下,可是每回中書、門下兩省便有些人不體諒陛下的愛人之心,上書苦諫!他們這樣無非是想搏得清名罷了,戶部的戴胄也是個死腦筋,極不開竅,每次往我殿中省調錢都微詞不斷,不情不願的,我們都是做臣子的,哪能讓君上為難?這不,你們工部今番辟出一個新財源,我便想我等二人能不能就此為陛下分一點憂,做點事情?”


    段綸聽宇文士及話沒說明,便勾他話道:“不知宇文兄有何妙法,能為君上解憂呢?”


    宇文士及嗬嗬一笑,道:“你們工部不是弄了個什麽土窯嗎?”說完便不再說話,隻是拿眼瞟著段綸。


    卻見段綸此時卻端起茶道:“這是新近我才覓到的好茶,宇文大人嚐嚐?”


    宇文士及笑著端起茶,裝作很認真的樣子抿了一口,心中卻罵起段綸老狐狸來,喝完之後讚道:“果然好茶!段大人府上真是物物都非凡品啊!”


    “宇文大人客氣了,你執掌殿中省,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隻怕我這茶倒叫你見笑了,慚愧啊慚愧!”段綸笑道。


    “哪裏哪裏,當今陛下勤儉持國,所用物事雖是禦物,可是平常得緊啊,段大人,你我都是陛下親近的人,可要多為他分憂啊!”宇文士及不是簡單人,隨意一句話又把話題扯了回去。


    段綸見這宇文士及實在是心意甚堅,今晚看來是非要在自己這裏討個結果了,便道:“為陛下分憂是我們做臣子的職責,我是riri不敢懈怠啊!”


    “誰不知段大人拳拳報國之心啊,在下今ri來便是特意送段大人一場大富貴!你們工部不是推行新式土窯嗎,如果這京畿地區的土窯由我們殿中省執掌,陛下還會為賞賜大臣的財物犯愁嗎?”宇文士及見段綸不再繞圈子了,他便也直言相告。


    段綸歎了一口氣,很痛心的樣子,道:“哎呀,宇文大人這等事情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呢!今天下午土窯的事情已經上了政事堂,陛下和諸位執宰都已經把章程定下了,現下卻已回天無力了,唉!”


    “今天不是隻議兵部的事情嗎?怎麽把這事也給議了?”宇文士及驚訝道。


    “房杜二位大人勤勉持政,衷心國事,他們的作風你還不知道嗎?我也是突然接的消息才列席的會議,還以為要準備很久,哪知道這事一上政事堂便全員通過,連半個時辰都不到!”段綸繼續道。


    宇文士及聽完默默無言,隻見他眼睛轉來轉去,卻不死心,沉思了片刻,便道:“此事暗地不行,便明著來,段大人,隻要我們內外合力,此事還有轉機!不若你明ri在朝堂上上一道奏疏,先表明你們工部的態度,然後我趁陛下空閑的時候多跟他提提這件事,段大人,這件事要是辦成了,陛下必定對你另眼相看呐!”


    段綸吃驚的看著宇文士及,心想這人莫非瘋了不曾,要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給他當炮灰,還說有天大的好處,真當了自己三歲小孩啊!?誰不知道那些諫官的厲害,隻怕自己這道奏疏一上,這工部尚書也當到頭了。當場差點就想拂袖而去,突然之間心中一閃念,倒是提醒了他,隻見段綸重新又把笑臉換上,道:“宇文大人,難道你就隻盯著我們工部的土窯?”


    那宇文士及不解道:“除了工部,我還能上哪裏去找土窯?”


    段綸嗬嗬一笑,道:“你不知道這土窯的來曆,我來給你分說一下,這土窯原是本部屯田司檢校員外郎胡戈所獻上之法,因此陛下特許他可以私自開窯,這全國可就他一人有此權限呐!昨天在朝堂之上三省執宰都被他土窯之策鎮住,想必私下裏他多開幾口土窯,別人也不好多說一些什麽?”


    宇文化及不可思議的盯著段綸看了許久,突然間大笑起來,道:“妙啊!尚書大人這招就叫做借屍還魂!”


    ……


    第二天早朝,正是每逢初一十五舉行的朔望朝參,李世民當著全場文武百官的麵把昨天下午政事堂決議了的土窯議案公之於眾了,頓時工部就成了全場關注的焦點,也有那消息靈通之士意識到胡戈身上的潛力,在下朝之後都紛紛上來打著招呼。


    胡戈雖是官場新人,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出風頭的時候,一麵含混其詞的跟眾人打著哈哈,一邊想著脫身之法,正在他絞盡腦汁也無破解方法之際,隻聽背後一人叫道:“歸唐,怎麽還在這裏,且隨我去麵見蔡公!”


    胡戈回頭一看,大喜過望,原來正是軍爺在叫他,忙跟眾人道了聲失陪,便隨軍爺而去。


    倆人來到僻靜處,隻聽軍爺道:“我這段時間也忙,沒能關注你的事情,總之你做得很好,不枉陛下對你的一番看重!”


    “我就是做些本分事而已,軍爺你忙的才是國家大事,早出晚歸的可要多注意身體啊!”胡戈回道。


    軍爺拍了拍胡戈肩膀,望著他笑道:“看來這工部也是磨人呐!”


    聽軍爺這般說,胡戈也笑了,軍爺見他笑道有些靦腆,道:“沒事,你能適應環境,又能保留自己心中的想法,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胡戈見軍爺這般理解自己的想法,心裏的某根弦被觸動了,感歎道:“最近我時常問自己,當我不是我之時,還能找得回那種感覺嗎?麵具戴久了,它會真正替代我的臉嗎?我不知道答案,我有時也怕知道答案!”


    “昔ri君子曰:吾每ri三省吾身,歸唐你離君子境界不遠了!”軍爺哈哈一笑,他知道每個人年輕時都會作這般思考,熬過了便成神,熬不過便泯滅於這世俗之中。


    軍爺樂觀的情緒感染了胡戈,他也笑了起來,道:“我還以為在別人眼裏,我早就是個君子了呢!”


    言罷,兩人哈哈大笑。


    當然沒有杜如晦的召喚,軍爺剛才是為拉胡戈出圈杜撰而已,兩人一路聊到尚書省,道了別,各自回部裏了。昨天下午的政事堂會議討論的是大政方略,李世民給了胡戈三天時間完善細節,是以他先回司裏轉了一圈,布置了司務,然後回到自己房間,關了門,聚jing會神的完善著土窯的細務。


    可偏偏事與願違,其間總有其他司裏同僚過來閑坐,胡戈也都一一耐心的陪他們天南海北的扯,司裏的主事都不知已經過來續了幾次滾水了,可這好茶喝多了也讓人受不了,在送走了水部司員外郎後,胡戈終於忍不住去了五穀輪回之所,辦了趟小事。


    等他輕鬆完往回走,待到自己官署門前時,房門大開,胡戈心想會是哪個大人物坐在裏麵呢?因為部裏同僚間雖然親近,但也不會無緣無故趁別人不在時坐在對方空空如也的房間裏,很犯忌諱的。


    見狀他整理了一下官服,快步走了進去,隻見一位極不願見之人正端坐在那裏,隨手拿著自己的公文在看。


    胡戈當然不會把心底的情緒擺在臉上,上前行禮道:“下官參見宇文大人!”


    在座之人正是昨天上午在戶部見過的宇文士及,他見胡戈回來,笑道:“歸唐,不必拘禮,我們坐了說話!”


    隔壁主事聽到這邊動靜,知道胡戈回來了,忙過來給胡戈續了茶,胡戈朝他點點頭,他便道了聲:“二位大人慢聊”,出了門從外麵把門帶上了。


    待兩人坐定,這宇文士及心中不知裝了多少題外話,一直跟胡戈扯著偏題,甚至還問他娶親沒有,胡戈無奈,隻是說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但他們倆的事情還沒個頭緒!


    哪知宇文士及對這事很是上心,又問是哪家閨女。胡戈隻能如實相告,卻聽那宇文士及笑道:“你卻是好眼光,弘基家的閨女,那是叫一個俊,隻是xing子烈了點,不過歸唐你也是個好脾氣,你們二人倒也般配!”


    胡戈心道劉詩薇什麽時候對自己“烈”過來著,但也不接宇文士及的話,隻是含混了過去,宇文士及見胡戈已經開始支吾,感覺到自己已經完全占住了這次談話的主導權,便入了正題,道:“歸唐,陛下可是很看重你呀!”


    見宇文士及扯到皇帝頭上,胡戈端正了身子,回道:“下官定不會辜負陛下厚愛!”


    宇文士及很滿意的點點頭,擺起苦來,“陛下整ri裏為國事cao勞,我在陛下身邊,那都是親眼所見的,平ri裏陛下連稍微貴一點的物品都棄之不用,每天晚上批閱奏章時燈燭都是點得最少的,我做臣子的是看在眼中,疼在心裏啊,想我們殿中省的供給每年都是定數,我也想不出什麽辦法來為陛下分憂!”


    一聽宇文士及這話胡戈就明白了,愈加肯定了他的來意,卻隻是附合道:“想不到陛下節儉如此,將來必然留之史書,受子孫後代萬人景仰啊!”


    宇文士及嗬嗬一笑,道:“聽聞這土窯之法是歸唐你向陛下獻上的?”


    “這是下官和幾個同僚一起研究得來的,也不是下官獨自得出的,我既然身為大唐子民,得此良法,定然要進獻國家,以使天下萬民百姓都感君恩啊!”胡戈回道,宇文士及在言語中挖了個坑,胡戈輕輕跳過,隻言獻與國家。


    宇文士及微一驚詫,心道眼前此人看上去年紀輕輕的心思卻這般靈巧,略一思索,決定不再玩弄套路,直接道:“歸唐,前些ri陛下曾準許你私開土窯,你有沒有想過反以此舉報效陛下呢?”


    胡戈心裏一驚,心道原來宇文士及這是想利用自己這個規則上的漏洞啊,此人正道走不通,便過來尋偏門,還真是個做病毒的料,胡戈低頭想了想,便道:“能為陛下分憂那是臣下的榮幸,宇文大人,您今天是帶了聖旨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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