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就停了,而因為四周樹木的豐盛,雨水也很快滲入到土壤中,開始了自然循環的第一步。可此時,在積水不再的此時,突然湧出了大量的液體。它們重新集結,將整個山路覆蓋。如小河,如淺溪,流淌成觸目驚心的紅。


    它們是鮮血,兩千錦衣衛身體中流出來的鮮血。


    炙焰也將劍插在土壤中,支撐著身體,跪坐著。他的氣息嚴重不勻,低著頭,而那額上的汗水,也一滴一滴直落在血中,濺起層層血花。


    朱依翊被眼前的慘狀震撼了,隻有炙焰搖搖晃晃重新站起來時,她才回過神。飛奔到他身後,他轉了個身。


    “依翊……”


    他想要伸手,整個身子卻栽了出去。朱依翊趕緊接住他,卻因為無法承受他的重量,與他一起跪坐於地。


    炙焰緊緊抱著她,摟著她的脖子,枕在她的肩膀上。身子有些顫抖,朱依翊知道他現在很虛弱。


    “炙焰,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你需要治傷,需要吃東西,更需要用功調勻氣息……”


    “依翊……”


    “嗯,我在。”


    “我剛剛殺了兩千多人,這兩千人完全不用如此死去。在大明內憂外患的今天,因為追捕我們死去。可是我必須殺了他們,不然,我們兩個就得死。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天命。”


    朱依翊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抬起頭再次看著屍橫遍野的山嶺,也與炙焰一起感慨此時的悲壯。是呀,如果十七年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這些人都應該是楚言的手下。他們會被楚大統領獨特的魅力吸引,成為他最忠實,最可靠的部下。


    然而,就像炙焰自己說得那樣,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天命……


    炙焰嚴重虛脫,過了很長時間,朱依翊才能扶著他站起。一步一步,他們走過鮮紅的水窪,來到幾匹馬前。這些馬都還沒有散去,隻是在鮮血中悠閑地張望著。朱依翊抓著一匹,將炙焰扶了上去,自己則是拉著韁繩,朝山下走去。


    山下路口,便是一馬平川,偶有幾處丘陵起伏,卻也是曲折如同迷宮。遠遠的,看到一人一騎,朝著他們的方向飛奔而來。


    朱依翊蹙眉,難道又是追兵?


    當然不是追兵,追兵不會就隻有一個人。所以他們也沒有緊張,隻是專注地盯著那一騎。而馬上的人似乎原本就不是衝著他們來的,可在遠處看清了他們之後,便策馬直直過來了。而同時,炙焰和朱依翊也看了清楚。


    那人,不就是慕容傲雪嘛?


    朱依翊鬆開握緊韁繩的手,朝著慕容傲雪一個勁兒地揮。經曆種種磨難,終於是見到了一個自己人,怎麽能不高興?隻是,這慕容傲雪不是應該呆在魔教總部的嗎?怎麽跑到了這裏來。


    慕容傲雪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時便飛身離開馬背,他先是開心地拉著朱依翊的手,一個勁兒地問她有沒有事。朱依翊便搖頭,欣喜地留下了眼淚。隨後,慕容傲雪來到馬前,仰起頭,看著炙焰。


    “教主,您可好?”


    炙焰微微一笑,卻沒有做出太大的動作。朱依翊來到他們跟前說道:“慕容大哥,炙焰他真氣損耗過重,需要休息。”


    慕容傲雪點頭說道:“我知道一處隱蔽的客棧,我們就去那裏吧。”


    炙焰這個時候說道:“這裏離皇城分教很近,不如去那裏。”


    慕容傲雪搖著頭,說道:“教主有所不知,現在魔教所有的分教都已回到總部支援了,這皇城分教此時也一定是人去樓空。”


    炙焰點了點頭,歎息道:“是呀,崇禎帝派兵攻打總部,他們是應該回去的。”


    聽到炙焰的話,慕容傲雪雙眼中閃過一絲不滿,整個人也顯得陰沉起來。炙焰揚了揚雙眉,問道:“右使,你怎麽了?”


    慕容傲雪回過神,笑了一下說道:“很多事,等到教主身子好些屬下再一一稟報吧。”


    於是三個人一同去了客棧。這裏果然隱蔽,若不是來過的人,根本就找不到。所以炙焰也算是得以安靜地休息,而朱依翊則是在他身邊不離半步。


    看著他們如今的恩愛,慕容傲雪也是明白了一些。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一天的時間,炙焰終於是恢複了一些。雖然內傷並不能愈合,可也算是精神不少。三個人麵對麵而坐,開始了彼此間的各訴衷腸。


    “所有通向南麵的關口全都被封了,就是偏僻小路也沒有放過。想要直接回到總部怕是不容易了。”慕容傲雪說。


    炙焰歎口氣,說道:“沒有想到反應如此之快。”隨後,他又問慕容傲雪道:“這麽說,你是之前就已經來了的?”


    “是。”


    朱依翊便趕忙問道:“那,就右使一個人來的嗎?”


    聽到朱依翊的話,慕容傲雪歎了口氣。(.好看的小說)“說來就火大。”


    炙焰便笑了笑,對慕容傲雪說道:“那你就先消消火氣,再說不遲。”


    於是慕容傲雪拾起桌子上的茶碗,將裏麵的茶一飲而盡,這才放下來,長長出口氣。


    “教主,李自成那個家夥太過分了。朝廷派人來說你在我們手中,如何如何地淒慘,可李自成那個家夥根本就不為所動。還告訴所有的教徒,那都是假的。宮裏麵的教主是假的,朝廷說得話也是假的。告訴所有魔教教徒隻管打自己的仗,至於天牢裏麵的那個假教主,就要他自生自滅好了。”


    炙焰輕微歎息,說道:“這個你也不能怪他,這是我早就吩咐過得,要他如論如何都不能放棄抵抗。”


    “可,可就算對所有人這麽說了,但他心裏麵是清楚的,在天牢中受苦的那個人,的確是教主呀?可以穩定軍心,可以不告訴大多數的人。可身為知情的副教主,總得想辦法營救教主吧?可他,就那麽當做沒事人一樣,就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教主的處境一般。”


    慕容傲雪說到這裏,似乎更是生氣,又拾起了炙焰的茶碗,將裏麵的茶喝個幹淨。氣衝衝地繼續說道:“魔教與武林結盟,粉碎了朝廷的一波波進攻。不久,我們轉守為攻,開始了大麵積的反攻。而朝廷的抵抗,不過是困獸之鬥。隨著各地紛紛響應,勝利早晚是我們的。然而,這也代表著深處天牢的教主和被當做人質的教主夫人將會麵臨怎樣的處境。在後方無憂的局麵下,身為副教主就不能稍微想一想,計劃個辦法將教主和夫人救出來嗎?沒有,什麽都沒有,李自成隻顧著打仗,隻顧著占領一處一處的地方。”


    於是,朱依翊的茶碗也空了,看樣子慕容傲雪真得很生氣。


    “李自成帶兵離開後,我便留在總部管理魔教事物。可眼看著他無動於衷,我便再也坐不住了。連夜來到營寨,我想要找他談談。可他卻千般萬般的理由拒絕見我。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大罵他是個耍心機的小人,他這才肯跟我單獨談談。”


    炙焰隻是皺著眉沒有說話,朱依翊卻插嘴說道:“可他已經跟你談了,怎麽就你一個來了?”


    這一問,慕容傲雪又罵了李自成半天,這才緩口氣,朱依翊便趕緊給他斟了茶。慕容傲雪喝了,稍稍冷靜繼續說道:“我說:如今大局穩定,我們是不是也該想一想如何營救教主和夫人?你們猜他怎麽說的?他說:我們此時首要的是抵抗朝廷軍隊,而後征服整個大明,才能殺了崇禎皇帝為教主和夫人報仇。我說:你在說什麽鬼話?教主還沒死呢,在討論報仇之前是不是應該先營救再說?他說:教主為了一個女人放棄魔教前去皇城,從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放卸下了作為教主該有的責任。魔教因他身臨險境,是我帶著眾弟兄扛過來的。難道現在還要犧牲兄弟的命去救一個早就當自己死了的教主嗎?他說這話真是氣死我了。”


    慕容傲雪發完後麵的牢騷,這才看到炙焰和朱依翊都沉默不語了,他便趕緊說道:“教主,李自成說得話都是狗屁,你們不要在意。”


    炙焰又是一聲歎息,說道:“當然不在意,可他說得也是事實。我的確不是一位好教主,沒有在魔教最艱難的時候與大家在一起。魔教因他而存在下來,他對我不滿也是應該的。”


    “可這不是問題呀,問題是,教主你臨行前就已經將如今的局麵分析清楚了。那個時候的他,表現出一絲一毫對您的憤恨了嗎?他當時的表情是替您難過,因為您即將的生死未卜而感同身受。可如今呢?他大權在握,馬上翻臉了。什麽教主不負責任?我看他是怕教主生還躲了他在魔教的地位,而他成為皇帝的夢想也會破滅,所以才處心積慮地想要置教主於死地,說什麽也不肯來救教主的。”


    “皇帝?”炙焰揚了揚眉。


    “是呀。如今咱們的勢力日益強盛,推翻大明王朝也並不是空想。等到明朝亡了,誰坐皇帝?除了教主,就是他呀!”


    朱依翊長長歎口氣,伸出手來,炙焰便握著,同時看著她,說道:“大明,真得要覆滅了?當初重振魔教,不過是為了報仇。推翻明朝的事,從來沒有想過。畢竟,我們都是從朝廷走出來的人,對於大明有著特殊感情。崇禎皇帝這個人這麽說呢?如果不是外有滿清連年騷擾,內有起義紛爭不斷,他或許真得會是一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可是他生不逢時,就像我一樣。”


    然而,對於李自成來說,卻是很好的時候。亂世梟雄,指得就是他那樣的人吧。


    三個人都沉默了一陣子,還是慕容傲雪最先回了神。畢竟他既不是錦衣衛的大統領,也不是婧王的女兒,對於大明,他可沒有多少感情。


    “當務之急是盡快離開。我聽說崇禎帝頃皇城兵力追捕教主和夫人,留在這裏對我們不利。”


    “所有路口都封了,我們要如何離開?”炙焰問。


    而此時,朱依翊說道:“我們可以仿效上一次,從滿清那裏乘船回去。”


    炙焰看了她,說道:“可我們要如何到達滿清境地?如今兩國開戰,我們不可能通過山海關的。”


    “那個。”慕容傲雪抿了抿嘴說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的兄長,就是山海關守將吳三桂的最得力的助手。我想,將我們悄悄放出去,應該不成問題吧。”


    朱依翊說道:“你的兄長?就是你父親去世後和你母親一樣,仍舊對你毫無指責的那位兄長?”


    慕容傲雪便點頭,笑著說道:“是呀,就是他,我也隻有那麽一位兄長。”


    看著兩個人,炙焰不自覺地揚了揚眉。他們說的話,是隻有他們才聽得懂的話。而對於什麽父親去世,母親責怪的事,炙焰可是不明白。


    可他又能說什麽呢?朱依翊與慕容傲雪一起生活了一年,很多事,怕隻有他們兩個才會知道的。


    既然通過山海關有了門路,三個人也準備連夜趕路,爭取早日到達。這樣當然要準備一些東西,炙焰和慕容傲雪在商量,朱依翊則是跑到廚房,笨手笨腳的做起饅頭來。


    她不會,可是她想做。出謀劃策的事,在那兩個聰明的男人麵前她是派不上用場了,可好歹也要做點兒貢獻吧?


    於是和麵,可是和得很硬。後來客棧的廚子幫忙,這才不至於浪費了糧食。指教了一番,朱依翊也算有模有樣了。後來慕容傲雪來了,那廚子便離開,留著他們兩個說話。


    “商量完了?”朱依翊滿臉滿身都是白麵,此時剛將饅頭放在蒸鍋中,便也得了空。


    “嗯。”慕容傲雪笑一笑,伸出手想要拭去她臉上的麵粉,她本能一躲,慕容傲雪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朱依翊這才意識到自己傷害了慕容傲雪的感情,便趕緊說道:“慕容大哥,我……”


    她在躲。可是他們,曾經這樣生活了一年。看來,她再次將自己塵封給了教主。


    尷尬一笑,慕容傲雪說道:“我,是徹底沒有希望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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