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孫承宗身死魂守


    第二天,剛剛歇止的大雪再次紛紛的下了起來。天空中飄灑著鵝毛一樣的白色,將整片大地都染上了晶瑩。


    地上的血跡被掩埋在了皚皚的白雪下麵,淒涼而慘烈的場景消失在了人們的眼前。大雪掩蓋住了之前的一切,血腥和淚水緩緩在萬裏雪飄中散去。所有的罪惡與殘酷都悄悄地漸漸平息,世界似乎重新恢複了安寧。


    而在潔白卻殘破的城樓上,一個小小的人影卻一直靜靜的跪在那裏。片片飛雪落在他的頭發上、身上,化作冰冷的水滴緩緩浸入。他雪白的頭發在風中飛舞,身上棕黑色的大毞也隨著寒風輕輕的擺動;但是哪怕冰冷的雪水浸透入骨髓,老人也是筆挺的跪著沒有絲毫的動作。


    一陣寒風吹來,老人身邊站著的年輕人打了一個哆嗦。忍不住抱抱雙臂,在看看老人後又悄悄放開了雙手。


    “咳!已經三天了,孫大人還不肯下去麽?”一個穿著大襖的中年人走上城樓,悄悄站在年輕人的身邊。


    “義父決心已下,誰也不能改變。對高陽的百姓,義父心裏一直都很愧疚,這樣義父心裏也好受一點。”歎了口氣,許安對樊胡子苦笑了一聲。


    “但是孫大人的身體……”樊胡子皺了皺眉頭,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就算我們將義父扶下去,義父的心也會堅持不住的。哎!好了,別說想了!就像義父說的,一切都是命數。生死有命,義父更在乎的是逝世那些百姓們的原諒!老樊,別想太多了。”許安拍了拍樊胡子的肩膀,轉頭看著孫承宗卻又歎了口氣。


    許安何嚐願意看到孫承宗這個樣子,但是許安心裏清楚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自從那一天違背孫承宗的意思將他‘偷’出高陽城後,孫承宗的心裏就一直有一個疙瘩。他一直背負著一種壓力,一種由‘正義’、‘氣節’、‘責任’交錯著帶來的沉重負擔。這幾乎將孫承宗給壓垮,特別是在看到高陽的慘狀之後。


    孫承宗將這一切都背負在了自己的身上,這讓許安沒有辦法去勸解。


    因為‘氣節’沒有對錯。


    就好像孫承宗曾經說過的,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為大明的所有人做出榜樣,希望能喚醒他們心裏的勇氣。


    雖然眼下的情況與孫承宗當初所想的不太一樣,但是卻無損孫承宗的決心。


    高陽城遭受了韃子的屠戮,孫承宗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喚醒大家對未來的希望。


    想到這裏,許安搖了搖頭。見樊胡子依舊滿臉的擔憂,許安輕聲道:“百姓們現在怎麽樣了?如今百廢待興,偏偏又下起這麽大的雪!天這麽冷,也不知道大家的衣物和口糧還夠不夠……”


    “還好吧!韃子搶了不少糧食和值錢的東西走了,別的東西都沒怎麽動。眼下別的都好說,就是糧草有點問題。眼下高陽駐進了至少五千的官兵,糧食已經有一點不夠吃了。不過這都是新來的縣令老爺該關心的問題,和我們沒關係吧?”聳了聳肩膀,樊胡子對著許安笑了笑:“聽說過幾天我們就要跟著隊伍去保定那邊打仗了,我有些迫不及待向韃子報仇了!”


    點點頭,許安知道樊胡子在擔心什麽。樊老漢為了孫承宗的兩個兒子,如今深陷敵營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作為樊老漢唯一的兒子,樊胡子擔心自己的父親那是身為兒子的責任。


    走進漏風的城樓裏,許安捧出一件黑色的棉褂。悄悄走到孫承宗的身邊,許安輕輕為孫承宗掃去頭發和背上的雪粒。將孫承宗上衣的領子朝裏紮了一點,許安小心的將棉褂批在老人的背後。


    “不用!拿走!”孫承宗似乎被驚醒,聲音嘶啞著推開許安的雙手。眼睛緩緩睜開,孫承宗頭也不回道:“不用管我,我沒事。”


    “義父,還是穿件衣服吧。您要在這裏守上七天,如今才是第三天而已。再這麽下去,您堅持不住的。”苦笑著,許安將被孫承宗卸到地上的褂子撿了起來。


    “三天又如何?如果死了,我就一輩子守在這裏。咳……”低咳一聲,孫承宗的眼睛卻是睜大了。定神看著前方的皚皚白雪,孫承宗滿臉堅毅:“身死魂守!哪怕是死,我也要在這裏等著高陽的百姓們回來!”


    “唉!”許安歎了口氣,搖搖頭退了回來。


    這是今天第四次勸說孫承宗了,卻依舊沒有一絲的作用。孫承宗的倔脾氣上來,這天底下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服。就好像他當年為官時候一樣,為了查清楚一件腐敗案就敢和朝廷百官為敵!


    人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這裏的人,指的不僅僅是人的品格和氣節,同樣也指他們對生命的態度。


    對於這樣的孫承宗,許安的心裏隻有歎服。


    已經在這裏陪著孫承宗整整三天了,許安從頭到尾沒有閉過眼睛。雖然很辛苦,但是許安知道更加辛苦的是孫承宗這樣一個年邁的老人。


    自己都有些堅持不住了,那一個還在病中的年邁老人又怎麽還堅持的下去呢?


    “少爺,來吃點東西吧。這裏我幫你看著,你去睡一會兒?”樊胡子走上前,手裏拿著兩個還冒著熱氣的窩窩頭。


    接過窩窩頭,許安再次走到孫承宗的身後。陪在孫承宗身邊跪下來,許安小聲道:“義父,吃點東西吧。吃了才有力氣繼續為百姓們祈福啊!”


    “不吃!”孫承宗幹巴巴吐出一句。哪怕已經三天滴水未沾,他卻是看也不看眼前的食物。


    “義父!”許安有點生氣了。


    “走開,不要在這裏褻瀆百姓們的英靈。”這麽吐出一句,孫承宗幹脆不在理會許安了。


    無奈的退後兩步站起來,許安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麵對孫承宗的倔強,許安有些渾身無力。


    無論怎麽在心裏安慰自己,許安卻無法否認自己擔心孫承宗的身體。哪怕明明知道孫承宗的想法,明明知道孫承宗心存死誌,許安卻是無法釋懷。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孫承宗死在眼前麽?許安無法說服自己。


    緩緩回到城樓前,看著絨毛般的雪花從屋簷下飄落,看著地麵上細細的一層熒光。屋簷後的許安身上沾不到哪怕一片的雪花,眼前的世界裏卻是白雪慢慢,緩緩將孫承宗的身體覆蓋上薄薄的一層冰棱。世界仿佛就這麽分成兩邊,許安感覺自己離孫承宗有些遠了,越來越遠。


    伸出手抓向孫承宗的方向,眼前卻是一陣恍惚。


    “哎!許安!許安!”耳邊忽然傳來樊胡子焦急的聲音,許安感覺天地旋轉、眼前忽然一黑。


    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時間也變得緩慢,腦海裏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麽的,許安忽然看見了孫承宗微笑著的表情。出現在濃霧中,孫承宗麵色恬靜安寧。朝著許安揮揮手,孫承宗卻是轉身走遠。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了濃霧中。


    “義父!”許安大聲喊著,卻發現自己竟然不出聲音來。


    眼睜睜看著孫承宗消失在眼前,許安滿臉的焦急。拚命想動卻是使不上力氣,許安急得不行。眼前漸漸變得黑暗,但是莫名其妙卻變得越來越溫暖。身體漸漸有了知覺,眼前卻依舊看不清任何的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安總算是恢複了神智。睜開眼睛,卻看見半片被炮彈掀飛的屋頂。身邊感覺到篝火的溫暖,轉轉眼珠看到的是樊胡子焦急的大臉。


    “少爺,你沒事吧?”見許安睜開了眼睛,樊胡子鬆了口氣。


    “我沒事!”笑笑,許安掙紮著站了起來。


    “少爺,你嚇死我了。站的好好的,怎麽就暈過去了?”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樊胡子苦笑著扶著許安坐起來。


    “嗬嗬……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大概是太累了吧,這躺一會兒已經好多了。”笑著,許安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指動動,感覺到的是自己對身體的掌控;不再是夢中那無助的感覺,也不再會放過義父離開。


    義父?


    忽然想起夢中的情景,許安的眼睛猛然一瞪。


    “義父!”手忙腳亂的爬起來,許安推開樊胡子朝外撲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一個啷當險些跌倒。但是眼下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許安大叫著朝著城樓奔跑。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大雪也停了。月亮從雲層中露出半張皎潔的小臉,將銀色的地麵鋪出更閃亮的晶瑩。


    跑到一半,許安的腳步猛然頓住。


    原本孫承宗跪著的地方,現在有兩個人影在那裏。借著月光,許安看到了老管家淚眼婆婆的蒼老的臉。


    在老管家的懷裏,一個蜷縮著依舊保持跪姿的人影一動不動。月光下,那花白的頭發在風中輕輕的飄蕩,卻是連他的皮膚都映得越發蒼白。孫承宗的眼睛閉的緊緊的,滿是斑痕的手臂卻無力的垂在一邊。


    “義父……”喉嚨似乎被堵住了,許安說不出話來。艱難的往前走兩步,卻又跪了下來。


    “義父!義父!義父!義父!”


    喃喃自語著,許安隻感覺腦海裏一片空白。跪在地上挪動到孫承宗的身邊,許安的雙手顫抖著碰也不敢碰孫承宗的身體。


    看著孫承宗蒼老的麵容,看著他嘴角的微笑,許安感覺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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