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處散發著幽幽的熒光,上麵有著不規則的菱形花紋,那是隻有在水下才能看到的情景,他們就像在水底的魚蝦,仰望著上麵的世界,卻無法從這裏逃出去。


    水下的幽光雖然黯淡,但也能看的分明,他們隻是三具沒有重量的魂魄,不能激起一絲一毫的沙土,走在這看上去柔軟的河底,卻沒有那一深一淺的感受。


    在水的遠處,有著一條巨大的,黑色的身影,它緩緩的朝這裏遊來,睜著慵懶的眼神掃過來客。洶湧的水氣撲麵而來,隨著一股腥風,黑影遊走到他們的近旁,接著它擺了擺身子繼續朝其他方向遊去,不再理會三個吃驚無比的小鬼。


    那是一條龍魚,身型巨大,它通體黑色,粗長的胡須可以當做皮鞭,抽打前來冒犯的敵人。堅硬的鱗片每一塊都有一人高低,隻要甩一甩那有力的尾鰭,任誰也逃不出那家夥的攻勢。


    龍魚泰然的在這水下來回遊蕩著,它對於新來的三人不屑一顧,它好似是這裏的守護獸,又或者是吉祥物,雖然沒什麽脾氣,但光是那碩大的體積,就讓人不得不敬而遠之。


    望向前方,暗色的泥沙堆出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山被切成了平平的一麵,上方坐落著一棟巨大的寶殿,整個殿宇呈現出青灰的顏色,流離瓦頂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屋簷四角都有四條青龍向上卷曲並怒吼,而這樣的設計又像是那青龍想要掙脫瓦頂的束縛一般。


    寶殿外有青色的石階,頂梁的圓柱也是用青灰色的石頭所構成,三人走向大殿,沒多久就看清了那殿上的匾額,黑色的匾額中刻著凹陷的三個金黃大字:無常殿。


    “無常殿?為什麽是無常殿?”範紋有些不解和詫異,他以為那黑門便是鬼門關,而這裏也定是那閻王和判官所在的閻羅殿宇了,而這樣一個氣勢宏大,卻不乏詭異的建築,居然隻是黑白二爺居住的無常殿,那其他的地方又在哪裏?


    “看來我們今日還能有幸見見這黑白無常的樣貌。”弗欒從剛剛開始就變得非常樂觀,她的靈魂被淨化之後一下子放空了許多,她現在始終保持著一種笑盈盈的姿態,冰霜一樣的臉突然融化,就連弗生也適應不下來。


    “難不成這裏隻是分揀中心?我們還要讓那兩位老爺判斷我們生前是行過善還是作過惡?”銀發男孩插著腰,他發現自己的符紙還被扣在腰間,但是背包在落水的時候就掉了,他摸了摸腰間的符紙,沒有被浸濕,不過他也不知道人在死後是否還能使用道術?


    “有這種可能性。”弗生做出了判斷,但無論怎麽猜測都不如親自進去體會一番來的痛快,反正他們三個也都是死人了,沒必要這麽磨磨唧唧。


    說罷就走進了這陰森森的大殿,無常殿內沒有一個鬼影,讓人驚心的還是那殿上所掛著的兩件衣物。範紋剛開始以為那是二神正在迎接他們,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隻是兩件黑白兩色的古裝外套,它們被掛在了房梁上,長長的往下垂蕩著。


    房梁很高,但是範紋也能摸得到那衣服的尾部,他斷定這黑白無常的身型定是巨大無比,兩件衣服從上到下占據了房子高度的三分之二,而範紋隻有四分之一,可見那實體會有多少的龐大了。


    “真是奇怪,為什麽衣服會掛在房梁上?”範紋邊說邊抬頭望去,那衣服的頂部有兩根鐵釘吃著,這衣服是被釘子硬生生的釘在上頭的,黑白無常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衣服釘在上麵呢?…,


    衣服就像簾子一樣擋在正中,他們從中間穿了過去,看到的是一張長形的案台,上麵有一支巨大的毛筆還有一本非常大的書,那毛筆已經幹枯了,上麵的狼毛也碎裂的容易折斷,範紋好奇的走到案台後麵,彎腰打開那麽書籍。


    這是一本黑色封麵的古籍,白條的標題上寫著幾個潦草的古文,那不是現代的文字,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刑錄。


    他翻開了第一頁,前言隻有豎著的短短一行,說著:每一個人,都有著罪孽。


    範紋輕輕的讀出聲,他對這句話卻不怎麽認同,如果說踩死一隻螞蟻算是罪孽,那麽每個人的確都有著罪孽,隻是這種一棒子打死的定罪方法,則是他完全不能苟同的。


    ‘貞觀十一年,人間盛世大開,殺戮的罪惡開始演變,陽界貪圖享樂,高管握拳,隻要是跟隨了當今帝王的姓氏,便得以為非作歹,無所不能。黑無常率領眾多小鬼夜夜行刑,抓取那等心腸險惡的罪人來到無常寶殿,施以極刑。……’


    整篇書本,都是在講唐朝盛世的抓鬼經曆,黑白無常在夜遊時的過程被不知名的小鬼記錄了下來,並且大大誇讚了它們懲惡的行徑。其中還詳細寫明了它們是如何拷問、毆打、施虐那些擁有罪孽的魂魄,有甚者,它們不將魂魄發往輪回司,直接就在這無常殿讓其魂飛魄散的。[]


    範紋越看越覺得殘酷,所以沒看多少就把書翻到了最後,打算看看這結局就合上書本。


    ‘冥界的紛爭愈演愈烈,黑白二神也開始有了各自的爭論,它們分成了兩派,就連那鬼殿的鬼王們都開始明爭暗鬥。因陽界的影響,陰界開始對靈體的評判方式有了改變,那最大的神明……’


    明字的最後一筆,被劃出了一條歪曲的長線,那個記錄的家夥,在寫到中途就被阻斷了下來,然後這本東西便一直這麽放在這裏,直到今天,由範圍再次將它打開了。


    “這是什麽意思,前麵與後麵的內容好像不怎麽相關啊。”範圍又往前翻了幾頁,他發現隻有這最後一頁寫的是冥界的事情,前麵全部都是無常殿的小鬼們對人的靈體如何折磨的描述。


    “我看看。”弗欒接過了書本,與弗生一同看了起來,他們把最後那段話讀了一遍又一遍,接著弗欒的麵色有些凝重,她說道:“會不會在當年冥界發生了內亂?這裏已經沒人看管了?”


    “有這可能。”範紋也根據那段話這樣推測到。如果當時真的有人開始於冥府作對,並且分裂成了兩派,那麽這下麵一定有場大規模的爭鬥,他不知道它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內鬥的,但是這段文字起碼說明了,黑白無常兩者間其實根本不合。


    “那它們現在在哪?又為何要把這衣服釘在大殿中央?”範紋再次走向那兩件衣物之前,他伸手撫摸著鬼神穿著過的外套,這兩件巨大的衣服都是用上好的絲綢製成,又滑又薄卻仍有韌性。


    衣服雖然是黑白兩色,極其單一的款式,但是他仍然能想象出兩位尊神在穿上這衣服之後,在空中飄蕩並揮舞起衣擺的模樣。黑無常一手拿著鎖鏈,一手拿著黑色令牌,白無常一手拿著哭喪棒,一手拿著白色令牌。


    黑色與白色雖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顏色,但卻能完美的放在一起。無論是什麽,有黑,總會想配一套白,反之亦然。…,


    一雙恐懼的眼睛突然閃過他的眼前,範紋回想起了他剛剛看到的東西,那個家夥,是真實存在的嗎?它是什麽?會不會就是黑白無常中的一位呢?


    大殿內再無其他,也沒有小鬼來迎接他們的,殿後依然有一扇門可以通到院內,沒想到後麵居然還有一座小殿,匾牌上刻著綠色的大字:保山王殿。


    “保山大王!?”這也是無常殿內的一名副官了,沒想到這裏麵還真像古籍中所說的,有著一個山大王,它其實是陽界的山神,被請到這無常殿來做看山大王,其實通俗的講也就是黑白無常的管家。


    在幽暗的水光之下,三人不用呼吸,卻還是有一股胸悶感覺,這裏的殿宇其實都沒有六畜的大殿來的宏偉,麵積也隻是六畜的一半。但那通體青色的建築卻一直讓人看得壓抑,範紋也敲打過門外的柱子,那不是綠色的漆漆成的,那是實打實的琉璃圓柱,整座宮殿,都是用深綠色的琉璃所建造的。


    三人繼續往前走著,而在那保山殿內,也沒有山大王的蹤影,這殿宇更加之小,僅有四十到五十平米,外圍的長廊還連接著後頭,可能還有其他的建築。不過這裏麵卻是有著其他的東西,無數的刑具被陳放在兩側,砍刀、刺矛、帶著鐵球的腳銬、有著無數鐵釘的鐵床……一件又一件的刑具讓人看的觸目心驚,範紋沒有碰到它們,卻已經開始覺得疼了。


    弗生馬上發現這小殿的角落裏有一個往下的石階,他還不等其他兩人觀賞完上麵的情景,就徑自走向那個通道,打算去下麵探探。


    弗欒和範紋也緊隨其後,不想再去看那些充滿著怨氣的死物,那些刑具上麵都沾滿了靈體的碎片,那些碎片日漸積累,然後變質,成為了一種能影響人心智的幹擾物,範紋就在剛剛不斷的摸著自己的脖子,以為那附著金漆虎頭鍘已經把自己的腦袋砍了下來。


    漆黑的台階一直往下,範紋數著步子,走了六十一階,就到達了底部。下麵可以說是烏黑一片,沒有光的折射,這裏完全看不到一點,他奇怪自己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麽不能透視黑暗的?反而那兄妹兩人倒是自在,就算死了眼睛還是雪亮雪亮的,在這下麵依然可以見得清明。


    “下麵有什麽?”範紋張開嘴說了一句,而聲音則像是活著一樣往遠處一波一波的流動,這下麵一定是個窄小的通道。


    “是地牢。”弗生捏著近旁的木頭柱子,這裏是關押犯人的地方,而每一間都非常的小,根據這無法探測的深度,這裏麵足足可以關上上千人。


    “可是為什麽?如果是魂魄的話,區區的牢籠可以關的住?”銀發男孩對這樣的設備感到不解,人死了以後是沒有實體的,隻是一團看似真的影子,雖然也有一點點分量,但這樣寬的木牢是絕對關押不住一具魂魄的。


    “這是塗滿了人血的愧木。”弗欒湊近了那長條狀的牢門,並且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人血可以禁錮住靈體,愧木則顯現出人形,這樣的牢籠簡直是折磨靈魂的利器,然後那些小鬼們無論拿什麽刑具,都可以讓靈體痛不欲生。


    “真可怕,這麽大的地方,得塗上多少的人血?”範紋吃驚不小,呼出了聲,隻是他處於黑暗之中,無法看清這血牢的真實麵貌。…,


    “地獄中的鬼,要弄人血還不容易?”弗生推了推眼鏡,繼續往前走著,他想看看這裏麵還有沒有被關押著的靈魂。


    範紋被弗欒牽著往前慢慢走,越是往深處,越是能夠清楚的問道那人血的味道,他的腦中又閃過了那雙巨大的眼球,還有那句低啞的警告:你……不該來這裏。


    為什麽自己不該來這裏?這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而且這由不得他選擇啊,他是被燈籠引誘進了異界,再走到了黑門背後,最後還被冥河吞噬了肉身。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範紋能夠抉擇的,他要是知道自己會在這裏喪命,當然也不會貿然的來到這邊了。


    可是要是它說的這裏,是豐都呢?範紋又想了想,這次的旅行,他們看待的過於簡單了,他以為到了豐都,隻是了解一下鬼城的背景文化,然後就可以圓滿的回到六畜,中間的插曲都不會被發生。


    但為什麽會發生?為什麽那個工作人員沒有看見燈籠,或被吸引進去?為什麽隻是他們三個?又為什麽這下麵是淨化人體的冥河,必須用這樣柔軟的方式要了他們的命呢?


    範紋在一片黑暗之中,思想不斷的掙紮著,那雙玻璃一樣的眼珠一遍又一遍的閃過他的麵前,接著他開始看到了別的東西,熊熊的火焰正在舔舐自己的身軀,他的雙手被禁錮住了,整個人就像是耶穌一樣被捆綁在一根木頭上。


    他渾身都冒著熱汗,汗水留下讓眼角瘙癢難耐,男孩疼痛的嘶吼了一聲,他的一塊眼皮被血水凝固在了一起,眼睛無法睜開。他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外麵,一個身材矮小,渾身血紅的小鬼正在他的身體下麵添加柴火,小鬼咯咯笑著,提溜著那對混黃的眼珠,它蹦跳到了木欄之外,把範紋一個人留在這團火堆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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