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平站內部,知情人應限製在五人以內,段雲飛甚至對自己的助手趙建民都守口如瓶。


    段雲飛拉開寫字台的抽屜,拿出一遝文字材料攤開,這是關於趙明河家庭狀況的調查材料。


    趙明河現居住地住址:北平市南城教子胡同8號。


    目前家中常住人口如下:丁如萍,趙明河之妻,現年五十一歲,家庭主婦。


    夏嵐,前北平政務委員會委員夏寅楚之女,現年二十八歲,民國二十五年考入北平清華大學,為西方語言文學係一年級學生。北平淪陷初期仍在清華大學就讀,後離開北平去向不明。民國三十二年到重慶,曾在《中央日報》任時事版記者。民國三十四年“光複”後由重慶返回北平,進入《大公報》任職,現為《大公報》駐北平記者站記者。今年7月,夏嵐住進姨母丁如萍家至今。


    其他情況:趙明河、丁如萍身邊無子女,他們的子女共三人,都已成年,目前兩人在美國留學,一人在南京工作。


    趙宅目前有管家一人,男女仆役四人,汽車司機二人,人力車夫一人。


    趙宅之武裝警衛人員共十二人(隸屬關係為國軍第35軍第101師警衛營編內)。


    警衛人員之武器裝備:美製“湯姆森”衝鋒槍四支,美製“m3”衝鋒槍四支,加拿大製“勃朗寧”輕機槍一挺,美製火箭筒一具,德製“毛瑟”式手槍、加拿大製9毫米口徑手槍若幹,並配備美製手雷。


    段雲飛哼了一聲,心說這哪裏是個警衛班,它的武器配備及火力簡直比野戰部隊的突擊隊還強,若是強行進入,沒有一個連的正規軍配合,北平站的行動組等於送到砧板上的肉,還不夠人家一口吃的。


    段雲飛認為,這份名單上,最為可疑的人是夏嵐,僅從她的履曆上就可以發現諸多疑點。譬如夏嵐在“七七事變”之前已讀完大學一年級,那麽她是什麽時候離開北平的?也就是說,夏嵐應該在民國二十九年前從清華畢業,而調查材料上表明,民國三十二年夏嵐突然出現在陪都重慶,那麽她從畢業後到去重慶之間有三年時間不知去向,她能去哪裏?會不會是去了延安?


    段雲飛從卷宗袋裏抽出一遝照片,這些照片都是保密局北平站的特工們在各種場合以各種角度偷拍的,其中有趙明河及夫人丁如萍、外甥女夏嵐、趙明河的副官胡紹棠及全體警衛人員、廚師、司機、傭人、車夫等人的單人照。(.無彈窗廣告)段雲飛挑出夏嵐的照片仔細端詳著,這是夏嵐外出時坐在人力車上被偷拍的,街道的背景好像是前門大街,不可否認,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皮膚光潔細嫩,五官搭配得很精致,更難得的是雍容華貴的氣質,段雲飛心中不由一動,暗自歎道,美麗的容貌與高貴的氣質結合得恰到好處,一張完美無缺的臉配上挺拔婀娜的身材,真是個光彩照人的女性,這樣的女人居然會是共黨?真是不可思議,在他的印象中,共黨應該是體現底層民眾政治訴求的團體,是暴民政治的產物,他們對高貴的出身,良好的教養,優雅的談吐都懷有一種天然的敵意,是什麽原因使夏嵐這樣的女人也加入了共黨?


    段雲飛合上卷宗,點燃一支香煙,他望著掛在牆上的那幅《蘭竹圖》心裏盤算著,根據北平站電訊情報技術室提供的數據,隱藏在教子胡同8號的這部電台,近一個月來使用頻繁,頗有不要命的架勢,結合目前華北的軍事態勢,估計這部電台是在傳遞大量的軍事情報,以配合共軍在華北的作戰行動,此案不宜久拖。目前毛人鳳局長已經越過國防部將此案直接呈遞到蔣總裁手裏,馬上就會有結果,隻要拿到總裁手諭,別說是一個趙明河,就是傅作義也照抓不誤。(.無彈窗廣告)在此等候期間,隻需嚴密監視教子胡同8號,以防這部電台轉移。


    段雲飛正要把卷宗袋放進文件櫃,卻發現那些照片還攤在桌子上,他動手收拾照片時又意猶未盡地拿起夏嵐那張照片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段雲飛竟然大吃一驚,剛才他隻顧著看夏嵐了,卻沒發現這張照片上還有一個人,這個站在夏嵐旁邊說話的人怎麽這麽眼熟?我的天哪,這不是金鵬嗎,難道這小子也和共黨混到一塊兒去啦?


    最近金鵬有錢了,是銀光閃閃的袁大頭。錢怎麽來的?前幾天,警察局抓了個殺人犯,殺人犯的親屬找到金鵬給了三十個袁大頭,相見殺人犯一眼。金鵬給警察局打了個招呼。這錢輕輕鬆鬆就轉到手了。


    手裏有了點兒錢,金鵬感到腰杆子硬了不少,自打政府發行金圓券以來,他再也沒下過酒館,現在他手裏居然有了三十塊銀元,無論從哪方麵說,這都算是一筆可觀的財富,還不該喝兩口嗎?


    金鵬買了一瓶“二鍋頭”,半斤油炸花生米,半斤“月盛齋”醬牛肉,還跑到八麵槽的“全素齋”買了一斤“素什錦”。回到自己房間他迫不及待地吃喝起來,三杯酒下去,金鵬的腦袋便大了一圈兒,眼中所見的一切物體都變得光怪陸離,恍恍惚惚,按照慣例,金鵬一喝到這個份兒上便膽氣橫生。他想起了陳元龍,以前和陳元龍喝酒是個樂子,從來是金鵬掄圓了吹,陳元龍拚命捧,酒喝完了金鵬也吹舒坦了,陳元龍是多好的一個兄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


    “堂兄在嗎?堂兄,是我呀,我來看你啦。”外麵有人敲門。


    金鵬止住叫罵,不耐煩地吼了一聲:“這兒沒你堂兄,就有你金貝勒爺。”


    來人推門走了進來,金鵬的眼睛立刻直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來人竟是身著長衫禮帽,商人打扮的段雲飛。


    金鵬萬沒想到段雲飛會找上門來,他有很長時間沒見過段雲飛了,金鵬感到納悶,段雲飛可從來沒到過自己的家,他是怎麽知道的。但又一想段雲飛畢竟是個有身份的人,他親自登門拜訪實在是給金鵬臉呢。


    此時金鵬正被酒勁頂著,說話便沒有了顧忌,他大聲說:“哎喲,這不是老段嗎,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以往金鵬見了段雲飛從來是恭恭敬敬地稱“段爺”,今天是有些喝高了,居然稱起“老段”來。


    段雲飛倒不在意金鵬的不恭,他向窗外望了一眼,小聲道:“記住,要是有人問,就說我是你堂弟,做生意的。”


    金鵬眨著小眼睛半天沒醒過味來,心說他不是保密局的嗎?怎麽又成了生意人?他不解地問:“您改行做生意啦,那保密局…”


    “噓!小聲點兒,千萬別提保密局,我是你堂弟,是做古玩字畫生意的,記住啦?”


    “記住啦,您不是保密局的,您是……”


    “金鵬啊,你可真是個豬腦子,我和你說幾遍了?千萬別提保密局,一個字也不能提。”


    “是,是,你是我堂弟,我說堂弟啊,這我就不明白了,那保……什麽的是個多露臉的差事?幹嗎不能提?上次大褲衩子跟我犯各,我一亮牌子,這小子一聽當時差點兒尿褲子,這牌子可管事兒啊。”


    段雲飛一撩長衫坐下,打量著屋內的陳設說:“堂兄,你怎麽一個人喝酒?也該讓讓我吧。”


    金鵬這才想起讓酒,他給段雲飛倒了一杯酒:“請,段……堂弟,咱哥倆兒一口幹了。”


    兩人都一口把酒幹了。


    金鵬又替段雲飛把酒滿上,小心翼翼地問:“堂弟,你怎麽做上古董兒生意啦?這年頭兒,窩頭都快吃不上,還有人買字畫兒?”


    段雲飛夾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說:“當然有,古董這東西到什麽時候價格都隻升不降,關鍵是看你手裏有什麽貨。堂兄呀,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一筆買賣,這件事還要請你幫忙,要是做成了,你我都能撈上一筆,你幹不幹?”


    金鵬一口幹掉杯中酒,將酒杯重重頓在桌上,態度堅決地回答:“幹,隻要有錢掙,又不用掉腦袋,我幹嗎不幹?再說,戰前我就是幹這行的。那裏麵的道道可多了。”


    段雲飛湊近金鵬:“還記得你獻給日本人的那個北魏佛頭嗎?”


    “怎麽不記得,那可是我花了大價錢買到的,當年我還叫七爺跟我去鑒定過。”


    “現在在我手裏。”“啊”金鵬張大著嘴愣在當中。


    夏嵐在國立北平圖書館的大門前下了車,然後走進圖書館的大門。這裏是夏嵐常來的地方,她每個星期至少要來三次,那個從未見過麵的聯絡員在這裏將已翻成密碼的情報交給她,由她通過電台發出去,至於這些情報的內容,夏嵐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她並不掌握密碼。


    夏嵐走進閱覽室,填寫完閱書單後將書單夾在運書機上,然後坐下來等候。這個圖書館建築最新穎的地方即為運書機與地磚。其運書機可自挾閱書單由前樓至後樓索書,並運書轉來,不需人力;其地磚更有特點,貌以堅硬光滑,實則柔軟而富有彈性,著皮鞋步入其中,無橐橐之聲。夏嵐等了不到十分鍾,運書機便運來她需要的書籍,夏嵐用餘光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動靜,當她確定身旁無人注意之後,便取出夾在書籍裏的情報裝進自己的手提包裏,一次交遞情報的活動就這樣輕鬆地完成了。這無疑是個很聰明的辦法,處處體現出策劃者的高明,取情報的人不知上線藏在哪裏,即使被當場抓獲,保密局的特工們也隻能得到一份用密碼寫成的“天書”,除非你把後樓書庫裏的幾十個工作人員全部逮捕,逐個審訊,即便如此,你也不敢保證能鎖定那個“上線”的藏身位置,他也許在你展開行動之前就已從容轉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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