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和離開了,一起走的還有彭脫與陳光。這個土生土長的隴縣人經曆這次旅程不但沒有升起敬畏之心,更下定決心要去中原看一看。馬越本來想把衛和留在彰山村隱姓埋名,他還是怕衛和的兄弟再請人刺殺他。


    臨行前,馬越說:“衛大哥要不你別走了。”


    衛和坐在馬上單手抓著韁繩笑道:“放心吧,我想清楚了。沒事的。”


    衛和還是走了,固執的他義無返顧要回家見上父親一麵。六匹駿馬在鄉間小路上蕩起大片揚塵。


    彰山村又回到了從前平靜的時光,家家戶戶牆上掛出臘肉,年味越來越足。馬家每日門庭若市,相鄰人家凡是同馬家熟識的都來家中探望受傷的馬越。朋友多了應酬少不了,當然,這裏的應酬多是朋友來家中做客由馬騰招待。


    馬宗和馬越都臥在榻上,馬宗的傷口被馬騰踹裂了,晚上疼的這個九尺漢子直哼哼,有時候疼醒了就見馬越在看他,他就忍著疼咧嘴一笑,問:“三郎,你眼睛還疼不?”


    一年之內,這已經是馬越第二次負傷在床,這一次所受的傷遠比搏狼要重的多。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馬越的身體也比當時強上不少,況且身上的刀傷劍孔都並未傷筋動骨,在一月之內便好個通透。隻有臉上仍舊帶著包紮。醫匠說他的眼睛至少要過了正月才能見光。這些日子隻有在屋裏不點油燈的時候馬越才敢拆開讓臉上透透氣。視力恢複的還不錯,能看清但眼前總蒙著一層淡淡的紅光,左眼瞳孔變紅了。眼睛保住了,但終究是破相了。一道兩寸半的疤痕劃過左眼,這會伴隨他一生。


    在他跟商隊出到傷好的這段時間裏,家裏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多出了一個羊圈,裏麵放養著四十多頭豬羊。這些豬羊是前些日子附近羌人部落首領程銀差人送來的。馬騰朋友比從前更多了,馬越也跟著認識了幾個不錯的兄長。


    這些人在後世多是名留青史的人物,如精通投射暗器之術的天水人候選。這段日就都住在馬家,隔三差五地傳授馬越一些投射之術。


    一臉大胡子的羌人酋長程銀,他的部落與彰山村隻隔著一座山,是個有上千牛羊數百駿馬的小部落,為人豪爽仗義時常饋贈家裏一些牛羊,他親手做的烤羊更是一絕。


    甚至還有縱橫武威的馬賊首領李諶也是馬騰的座上客,前些日子馬越養傷的時候曾帶著幾名心腹在馬家住過一段,聽說是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


    這些人裏麵有好有壞,為人品性有高有低,馬騰來者不拒。馬越則隻是選擇**往一些,如那馬匪頭子李諶,馬越就選擇敬而遠之。這家夥在他眼中是一等一的壞人,劫掠商隊欺壓良善什麽事情他都做得出來,隻有有人給他金子就算讓他縱兵屠村他也不會猶豫。有意思的是這人也做過一點好事,在他的地盤裏居然養著上百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從他的支言片語裏馬越了解到他就是個孤兒,因此對於孤兒格外關心。


    這讓馬越由衷的發出鄙夷,他的所作所為就毀掉了無數個原本和平的家庭,在涼州造就了大批的孤兒。但說到底,李諶這個人還不是個瘋狗,對於馬越這個小孩兒對他的恥笑隻是一笑而過,高深莫測地說了句‘你不懂。’


    不管怎樣,這些人無論好壞都稱得上豪傑二字,他們隔三差五的來家裏做客,馬越聽著他們之間互相談天也能長些見識。像羌胡部落在北地的生活狀態,各地豪強勢力等等。在其中他最感興趣的莫過於董卓這個名字,小時候讀過連環畫版三國演義的人一定對那個戴著皇冠的大胖子形象非常熟悉。


    如今是大漢熹平五年,董卓還遠遠不是未來那個縱兵皇城禍亂天下的相國。此時的他以邊地微官之子的身份當上廣武令,還領了西域戍己校尉。豪爽大方作戰勇猛,如果說‘涼州三明’是董卓這一代人的偶像,那麽董卓就是他下麵這一代人所崇拜的對象。


    他憑借自身的能力成為涼州的一大豪強,勢力幾乎就是馬家擴大百倍的強大。馬騰交好的是落魄豪傑郡中小吏要不羌胡小首領。而董卓的座上賓客就高了數個層次,有邊地高級軍官,羌胡酋帥。就連在馬越看來勢力很大,坐擁千人部落的程銀都以見過董卓幾麵為榮,董卓如今在涼州的威望如日中天。


    但這些仍舊未能改變董卓在馬越心中的地位。早些年他任兵馬掾的時候手下士卒就做過殺良冒功這種事情,他不知道也有情可原,但事後他知道了也並未責罰屬下。反而繼續拿著那些死於非命的無故冤魂做他上位的墊腳石。


    這種人說他是個梟雄都是誇他了,但不管怎麽說,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每個人的抱負與理想都不盡相同,馬越可以在心中對其加以職責,卻也沒有權力讓別人不要對其崇拜。


    涼州是病態的,仿佛一片被詛咒的土地。在這裏隻有馬兒長得高大健壯,有資格享用豐腴的馬草。而涼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老人還是小孩兒。通通命薄如紙,眨眼間就會死於非命。


    所以涼州人做什麽都格外用力,與生俱來就有一種生死壯烈的豪情。這個地方的出生的男人一生幾乎都是相同的,四五歲開始習武終日與刀劍馬匹為伴。十幾歲放牧養家,也許二十幾歲死在邊疆與外族作戰的戰場上變成寄往家中的一串大錢,或許三十幾歲死在被盜匪攻破的村莊中變成大火中的一塊焦炭,或許是在四十歲的寒冬雪夜迎來一場朔風在清晨變成一個凍硬的冰塊兒。他們的不同隻是各有各的悲慘罷了。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太渴望出人頭地了,因此即便是拿命相搏都在所不惜,因為他們每時每刻的生存都在與天掙命。


    馬越是想要改變現狀的,但現在的他隻是個隨時會被野狼叼走,暴徒宰殺的小孩。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改變,改變別人的命運又從何談起呢?


    想到這些馬越就覺得悲涼與疑惑,他說:“既然涼州這麽苦,總是會死人的,那為什麽大家還要住在這裏?”


    啃著金燦燦羊腿的程銀笑了,他把羊腿伸過來,馬越咬了一口之後他揮舞著羊腿說道:“因為在這裏,也隻有這裏,隻要我們沒有死掉,就能變得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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