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時,齊遜之已經在齊府待了近一月。[]本來安平念他身有殘疾,早朝也是可免則免,如今自然更不用上朝,所以這一個月內,他一眼也不曾見過安平。


    人總是貪心的,過往不曾有那些曖昧時,他還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而如今心底深潭已被攪亂,竟壓製不住從其中蔓延出的思念。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也不過如此。


    齊簡來找他時,恰好見他坐在園中池邊喂魚,臨岸而坐,白衣勝雪,說不出的風姿卓然,隻是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餌食不斷地灑下,下方水麵的魚兒卻是興趣缺缺。


    “你這是想把它們半年的口糧都給派發了啊。”他老人家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從他手中奪過了盛食的瓷碗。


    齊遜之回神看去,笑了一下:“父親怎麽來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商量。”也不知是不是心急,一向舉止端雅的齊大學士竟直接在他身旁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遜之,之前你與陛下走得親密,為父也不曾多問,如今你又因何不再入宮了?”


    “與陛下走得近自然是為其辦事,這段時間閑暇了罷了。”齊遜之笑若春風,臉上再沒了先前的沉悶之色。


    齊簡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多問:“那我便說正事了,陛下近日有些古怪,我們這些老臣都不知曉她心裏的想法,所以你若是跟陛下沒什麽嫌隙,不妨入宮去打探打探,究竟她是個什麽心思。”


    齊遜之有些不解:“有何古怪?”


    “哦,忘了跟你說了,西戎使臣又加了條件來提親,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答應了,這還不古怪?”


    “什麽?”他頓時愣住。


    她要答應?上次明明已經回絕了那兩個使臣,如今為何又改了主意?


    是了,那日她便說過,若是西戎提出的條件夠好,她也是有可能會答應的……


    “驚訝吧?”齊簡撐著膝頭歎了口氣:“陛下不是一般人,她是二國之主,且不說西戎本就狡詐多變,隻看它為一方夷邦,西戎王也斷斷配不上與陛下聯姻啊。所以首輔與我商議了一番,你既然與陛下走得近些,不妨去問問她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也好讓我們這些臣子心中有個數嘛。”


    齊遜之半晌未動,宛如泥塑,隻有斂目凝望著水麵的眼神暴露了心底的一絲裂縫,從內蜿蜒龜裂,仿佛隨時會從裏麵爆發出不知名的情緒。然而最終,他隻是撰緊了輪椅扶手,對父親點了一下頭:“好,我待會兒便入宮求見陛下。”


    夜幕初降時分,齊遜之入了宮。安平還在禦書房批奏折,他便等在外麵,正對著雙九探究的雙眼。


    圓喜是歡欣的,是鼓舞的,因為齊少師終於知道悔改了,看來仍然有望上位啊!他樂顛顛地跑去跟安平稟報,卻被一盆涼水澆了個透。


    安平隻是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個字:“不見。”


    門外的人自然已經聽見,即使明知是做戲,聞言還是忍不住黯然了眼神。雙九抿了抿唇,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耐心地等著後文。


    然而沒有後文,安平沒有再說別的話,齊遜之也沒有離開。


    她在燈火通明處,他獨坐夜幕中,隻是一道殿門,隔開彼此,看似很近,卻又似乎很遠。


    直到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帶著入秋的一絲涼意鑽入肌膚,齊遜之仍然沒有離開。暗夜越發深沉,雨點越落越大,他端坐著,麵沉如水,心底卻從頭到尾就沒有平靜過。


    想見的人就在此處,隻需一開門,便能走出,怎舍得離去?


    門終是打開了,走出來的卻是圓喜,他對雙九說了幾句什麽,後者遲疑了一瞬便離開了。(.好看的小說)


    “哎喲,少師大人,您這是做什麽?”支走雙九,圓喜立即就跑了過來,來不及回頭取傘,便胡亂地抬起衣袖為其擋雨:“您上次不是剛受了傷嘛,可別淋壞了身子,快些回去吧,陛下氣消了就沒事了,奴才會為您說話的……”


    “有勞公公再去通稟一聲吧。”齊遜之打斷了他的話,圓喜無奈,隻好又跑回了禦書房。


    “陛下,少師大人還沒走呢。”他走到安平跟前,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色:“您真不打算見?”


    安平頭也沒抬,繼續批折子:“雙九走了?”


    “是。”


    “再去勸勸少師,讓他回去,說朕暫時沒空就是了。”


    圓喜嘟了嘟腮幫子,懷揣著對少師大人的同情出去勸說了,然而沒一會兒就又走了回來,蹭著腳不說話。


    安平抬頭:“怎麽,還是不走?”


    圓喜點點頭,小聲道:“少師大人說想見陛下一麵……”


    安平手下一頓,神情微動,緩緩擱了手中的筆。麵前的燈火“啪”的一下爆出一個燈花,光亮陡然亮了許多,繼而越發熾熱地燃燒起來……


    秋雨纏綿盤桓,又帶著涼意,淋久了終究是難受的。齊遜之抬手捂著受傷的胳膊,免得被雨水淋到,這一瞬間卻又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執拗。安平的事情他一向最為支持,無論什麽要求,有理也好,無由也罷,都不曾深究,隻是今日,聽到她有可能會答應西戎的求親便按捺不住了。


    頭頂的雨聲忽然小了些,反而有劈裏啪啦的輕響在耳邊回蕩,他抬頭,有人手執雨傘,靜靜立於眼前。


    “如今連你也會使性子了,朕會很頭疼的。”


    他勾了勾嘴角:“累陛下操心,微臣該死。”


    “再這麽淋下去,倒是真有可能會死了。”安平搖了一下頭,轉頭對圓喜道:“將少師送去偏殿換身幹衣,朕隨後便到。”


    齊遜之微微笑了起來,道了謝,那邊圓喜已經歡快地上前來推他,就差對他來一番振奮人心的鼓勵了。


    到了偏殿,沐浴過又更了衣,安平仍然沒有忙完,他便坐在桌邊靜候。剛才圓喜進來收拾了他的濕衣,他想起袖中還放著安平的那支簪子,便拿了下來,此時正捏在手中把玩。


    沒多久,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安平走了進來,背對著他收起傘,輕輕抖去水漬,擱在門邊,而後掩門。


    不過一月未見,此時隻看著這道背影,齊遜之竟有些莫名的緊張,將簪子收好,穩了穩情緒,方才問道:“陛下自己來的?怎麽連個撐傘的也無?”


    “是啊,自己來的。”安平走到他麵前,挑了挑眉,滿麵揶揄之色:“這才多長時間你就急著往宮中跑,這麽想念朕?”


    聽到這熟悉的語調,他才徹底平靜下來,輕聲笑道:“可不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啊。”


    “哈哈……”安平笑出聲來,在他對麵坐下:“說吧,找朕有何事?”


    齊遜之本想直接問,可是看著她,又忽然說不出話來。他太熟悉她的秉性,卻又摸不透她的心思,也許在你指望著一個該有的答案時,她給出的往往是另一個。而他便一直在追逐著她的腳步,行行複停停,她駐足時,他仰望。


    於是他最終隻是垂了眼,低聲道:“微臣是想來問陛下討個說法。”


    “哦?”


    “微臣也在龍榻上睡過一夜,陛下您也不止一次占了微臣的便宜,怎麽看,都是要負責的吧?”


    安平本來很正經的臉色,突然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聽到你說這樣的話,真是覺得不習慣。”


    齊遜之臉色有些發黑:“陛下,微臣很有操守的。”


    “是麽?”


    “……”


    “那你要朕如何負責?”安平抱著胳膊,仍是掩不住眼中笑意:“朕不是過往那些帝王,這裏也不是青海國,縱使有廣充後宮的心,也不敢貿然實施啊,但若是學武後弄些個男寵,又覺得委屈了你。”


    齊遜之眼神微暗,原來在她心中,自己也不過如此,終究不會是唯一。那唯一的位置,是真的要留給西戎王的麽?


    安平的目光從他微垂的額角流連過去,似是看出了什麽,又似全然不在意:“不過你大可放心,朕好歹會養著你,無人過問你的話,朕也是會照顧你的。”


    “那麽,陛下打算養微臣多久?”


    “養到你離世的那一日,如何?”她的語氣忽然柔和下來,像是要延伸進他的心裏。


    齊遜之笑了起來,抬頭看她:“微臣這條命歸陛下,陛下說不需要,微臣才會離世。”


    安平沒有做聲,隻是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抬手撫了撫他的臉頰:“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


    過去她對他說過的曖昧之言大多是戲言,隻這一句,無關曖昧,出自真心。千帆過盡,滄海桑田,他還能陪著自己,即使隻是拌嘴互諷,巔峰之上,起碼不會太孤獨。


    齊遜之順勢拉下她的手握住,燭火下的眼神溫和多情:“微臣整個人都是陛下的,怎會忘記。”


    “別說得這般篤定,朕那日可沒真的吃了你。”


    她勾著嘴角打趣,話音剛落,手忽被用力一扯,人向前傾倒,已穩穩地落入齊遜之的懷裏。他的手緊扣著她的腰身,唇貼近她耳邊低語:“那今日便來真的好了。”


    安平抬頭凝視著他,眯了眯眼:“你這是在輕薄朕?”


    “不,陛下,”齊遜之吻了吻她的臉頰:“這是伺候,或者叫……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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