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麵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要說這麽長時間了,戶部什麽德行大家也都知道,俸祿少個一成半成的大家都習慣了,哪怕是市麵上的一貫錢大多也就隻有八/九百文而已。


    原本聽說二皇子為了俸祿的事打上了戶部衙門,不少人還在腹誹趙德昭不懂事,連這個規矩都不知道。


    可是這次戶部做的未免太黑了把,一貫錢隻有不到七百文,騙鬼呢?要換了自己怕不是也得找人上門鬧事去了。


    “肅靜。”


    王繼恩高喊了一聲,把眾人的聲音壓了下去。


    趙匡胤黑著一張臉,看向了李峰。


    “說說吧。”


    李峰自知理虧,猶自強辯道:


    “二皇子殿下說我貪墨軍餉,為何不說自己吃空餉的事情呢?你的那些個牙將除了一個高孟,哪個不是十四五歲的年紀,你便讓他們來吃空餉,我便是看不下去才扣掉了些許。”


    趙德昭說道:


    “人員審核的事情似乎不歸你度支司管吧?你要是有意見不會向樞密院去提?你自以為他人吃空餉不做調查便可隨意克扣他人俸祿了?誰給你的權力?還有,你說我這些牙將十吃空餉的,今日他們可是十個人打翻了你們戶部二三十個衙役,他們要都是吃空餉的,那你戶部成什麽了?”


    李峰張大了嘴巴想說些什麽,但是終歸還是沒能說出口,直接跪了下去。


    鐵證如山,容不得他狡辯。


    見李峰無話可說,趙匡胤便將目光看向了竇誥,竇誥低頭道:


    “此事下官並不是很清楚,下官去的時候隻見到衙役們被二皇子殿下的牙將打倒在地,聽到的也都是李峰的一麵之詞,隨後便被帶到這裏來了。”


    竇誥直接一推四五六,把自己給撇了出去。


    趙德昭倒是沒有去戳穿他,畢竟他爹是竇儀,自己得給他這個麵子。不然把竇誥拉下了水,就是得罪死了竇儀以及他身後的竇家,太不劃算。


    而且自己也隻有李峰的簽名批條作為證據,前麵他和竇誥的談話可沒有證據,他又不是簽到流的,隨手能簽到出錄音機之類的玩意兒來。


    再說了那東西就算真的有,也不是能在大庭廣眾下拿出來的。非要深究下去最後也隻是互相扯皮罷了,還不如專心把李峰給打趴下去。


    於是趙匡胤的目光又轉向了站在最前方的副宰相王溥,這位計相此時顯得十分緊張。


    “王計相,戶部是由你掌管著的,你可有話要說?”


    王溥拱手道:


    “啟稟陛下,下官禦下不嚴,以至於出了此等惡事,還請陛下降罪。”


    趙匡胤轉頭問起了另一位宰相範質:


    “範相認為此事當如何處理?”


    範質掃了一眼求救般看著自己的李峰,心中歎了一口氣,開口道:


    “此事皆由經辦李峰辦事不明所致,按律當革去官職,永不敘用。不過此事之中,二皇子殿下打傷戶部衙役也是事實,臣認為也當有所懲戒才是。”


    範質的意思是各打五十大板,就此揭過去。


    李峰聽到這話,頓時心下大定,有了範相為自己作保,這條命算是保住了,至於說什麽永不敘用的話,左右不過是不能做官而已,靠著範相的關係哪裏不能謀個好去處?


    聽到這話,趙德昭笑了。


    “貪墨軍餉這等大事,落到宰相您嘴裏竟然隻是個辦事不明?宰相大人可知我府上十名牙將之中,算數最差的那個一千個數裏頭也能數到九百多。到了你這戶部衙門裏的官吏,一千個數裏頭隻能數到六百多,要不然你把這個戶部衙門的官吏幹脆都換成我的牙將算了。”


    範質不滿道:


    “此事終歸不過是個例罷了,二皇子莫要以偏概全,須知戶部上下每日錢糧運轉猶如恒河沙數,偶爾出現錯漏也是難免的事情。再者說,二皇子你不過是一個無有軍權的防禦使,又何來貪墨軍餉之說?”


    趙德昭聞言立刻問道:


    “按照範相的說法,不領軍的便算不得軍人?不領軍的將領的糧餉便可以短缺?是這個意思吧?那就請範相說一說哪些人都算不得軍人,哪些人的俸祿不算軍餉,是可以隨便克扣的,好讓大家心裏都有個底。”


    頓時,一班武將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了。


    範質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本來是指趙德昭不過是個虛職,沒想到趙德昭竟然扯起了虎皮,他立刻對著趙德昭慍怒道:


    “二皇子殿下,這是在大殿之上,按品秩你當稱呼我一聲相公,按年齡我也是你的長輩,你卻如此無狀,真是枉讀聖賢書。”


    趙德昭看著範質,有些不屑,這就和自己後世在網上遇到的鍵盤俠一樣,噴不過了就開始轉移話題,人身攻擊了。


    “那好,小子趙德昭請教範老相公,能否為小子解惑,到底哪些人的俸祿是可以克扣的?哪些人的又不可以?請範老相公示下。”


    範質的臉一下就紅了,大怒道:


    “豎子安敢欺我!”


    趙德昭還想說話,龍椅上的趙匡胤發話了。


    “夠了。”


    “陛下/父皇息怒。”


    趙德昭和範質一同告罪。


    趙匡胤對著範質問道:


    “這個李峰的父親李子善據我所知,是你的門生?”


    聽到這話,範質忽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回答道:


    “是的,李子善確實係臣下的門生。”


    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都不用去查,所以沒有否認的意義。


    趙匡胤隨後又看向了李峰,問道:


    “六百九十八之後是多少?”


    李峰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但還是回答道:


    “回稟陛下,是六百九十九。”


    “再往後呢,多數幾個給我聽聽。”


    “是,七百、七百零一、七百零二、七百零三、七百零四、七百零五。”


    “夠了。”


    於是李峰立刻停了下來。


    趙匡胤對著範質說道:


    “範老相公你看,這個李峰他識數啊。”


    範質張了張嘴,口中喏喏的說了半天“臣,臣...”,卻終究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範質說不出話,趙匡胤能說,他開口下令道:


    “著令:當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範質,識人不明,任人唯親,即日起免去其職務。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戶部尚書王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魏仁浦,禦下不嚴,乃至出現貪墨克扣之事。二人身居高位,屍廟素餐,無有作為,同樣免去二人職務。”


    一番話說完,整個大殿都震了一震。


    趙匡胤相當於是一次性的將朝廷上的三位宰相都給罷免了,這對於目前的朝廷而言不吝於一場巨大的地震。


    翰林學士竇儀連忙站出來,開口道:


    “啟稟陛下,今日之事左右不過是戶部一小吏的過失而已,為何要牽連到三位相爺身上,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另外幾名文官也是一齊說道: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匡胤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


    “這是隻是一個小吏的過失嗎?你們一個個都是讀書人,自然應當知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道理,如今戶部官吏貪墨軍餉、證據確鑿,身為當朝宰相卻不能秉公辦理,徇私枉法,留之何用?”


    “爾等皆知,我朝不日就要對蜀地用兵。現在抓到了一個貪墨軍餉的官吏,當朝宰相竟然還想著包庇縱容他,要是傳揚出去,禁軍將士們會不會擔心自己的軍餉是否能夠落到實處?軍心浮動之下,將士們還會用心打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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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話,原本處在看熱鬧狀態的武將們立刻發話了,表示堅決支持趙匡胤的決定。


    竇儀正要再勸,卻忽然腦瓜一轉,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前幾天的精鹽玉皂利益分配的小會上,作為當朝宰相的範質、王溥等三人竟然一個都沒有出席。


    竇儀頓時渾身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改了口風:


    “啟稟陛下,如今國事繁忙,突然之間連罷三相實在不妥,到時候政務流轉隻怕會有些麻煩。還請陛下三思,酌情留任。”


    一幹文臣們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了,怎麽竇學士的態度變得這麽快?


    趙匡胤卻是直接說道:


    “樞密使趙普即日起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院由樞密副使李崇矩接手,戶部暫時由戶部侍郎呂餘慶負責,你們幾人速速交割完手上的事宜,不得耽誤政務。”


    看著趙匡胤連後續的安排都做好了,竇儀心中一歎,躬身道:


    “謹遵陛下旨意。”


    其他大臣們也都齊聲附和起來。


    大殿之上,原本站在眾人最前麵的三位老人家一瞬間仿佛衰老了十幾歲,他們就這麽呆呆的看著趙匡胤將趙德昭叫上,離開了大殿,雙手抬了抬然後又無力地放了下去。


    跪在地上的李峰此時並不比三位曾經的相爺好多少,他茫然地看著四周,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隻是一件小事,自己不過是克扣了趙德昭幾成俸祿而已,最後竟然演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就連三位相爺都因此被罷免了。


    隨後,巨大的恐懼爬上了李峰的心頭,失去了範質這棵參天大樹的庇護,自己會是個什麽下場?


    甚至於不需要等朝廷的懲處結果下來,今天的事情隻要傳出去,大家知道了三位相爺是因為自己的事情被罷免的,那他們的親族、好友能饒得了自己?


    就算是自己的父親,隻怕到時候都會把自己給打死。


    此時此刻,李峰終於開始懊悔起來。


    但是已然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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