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越野汽車在泥濘的道路上行駛,車輪砸進一個滿是積水的泥坑,濺起了一片泥水。


    滿是泥漿的車身更髒了一些,裹滿了黃泥的車輪甚至都快要看不出上麵的防滑刻紋了。


    傾盆大雨衝刷在風擋玻璃上,任由雨刷器來回刮蹭,駕車的司機視線依舊不佳,根本看不清前路。


    “長官!前麵的路被堵死了。”本來速度就不快,一路顛簸的汽車停在了路中間,擋在這輛汽車前麵的是一片滑坡的山體。


    巨大的石頭砸在道路上,有些沿著山坡滾出去好遠,更遠的地方淹沒在一片煙雨之中,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了。


    道路上有幾個人,都穿著軍用雨衣,他們來來回回不停的穿梭,把一些小石頭搬運到公路旁邊。


    因為下雨的關係,也因為沒有工具,他們的動作很慢,半天也沒有清理出哪怕一平方米的泥石。


    “這裏沒辦法通行了!”一個負責清理這公路的老翁走到了汽車旁邊,大聲的對車裏的軍官喊道。


    軍官搖下車窗,對著老翁喊道:“為什麽隻有你們幾個在這裏清理道路?如果道路不通,後續的重型裝備根本開不進來!”


    雨點順著車窗飄進了車裏,滴落到皮革座椅上,發出砰砰的悶響。天空中壓著烏雲,幾乎看不到任何光亮。


    “年輕人都上河堤了!稍微年長一些的都被叫過去巡邏,還有照看莊稼房屋了……隻剩下我們幾個老東西,出來力所能及的做點兒事情。”老翁解釋道。


    他說著話咧開嘴,露出了裏麵缺了門牙的一口焦黃的牙齒,似乎想笑一笑,卻最終沒有擠出一個像樣的笑容來。


    “老先生!堤壩離這裏不遠了吧?”軍官探出頭來,任由雨水砸在他的大簷帽上。


    “不遠了,不遠了!沿著田壟走,大概1公裏就到了。”老頭兒指了一個方向,一個沒有路的方向。


    軍官推開了車門,跳下車,把雨衣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警衛員也下了車,把雨衣穿好。


    “我和小趙直接過去!你和司機留下來幫忙!後續部隊上來了,讓他們先疏通道路!完事兒了你們到堤壩上找我!”


    “是!長官!”司機還有另一個警衛下車立正敬禮,然後就從汽車的前發動機艙蓋上,摘下了固定的鐵鍬和十字鎬。


    這種軍車上麵本來就是有工具的,兩個人一人一個“長柄武器”,開始在車頭前麵忙活起來。


    有了他們兩個人的幫忙,工程進度明顯加快了許多。而乘車而來的軍官,已經帶著自己的警衛員,走下了路基。


    長筒皮靴踩在泥濘濕滑的地上,深一腳淺一腳的根本沒有章法。這裏根本就沒有路,兩個人下坡的姿勢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靴子很快就濕透了,襪子糊在腳上就和口香糖一樣。鞋底上滿是泥巴,鞋麵本來也有,不過很快就被雨水給衝洗得鋥亮。


    一公裏的路程,兩個人走了差不多30分鍾才勉強走完。還沒走到堤壩上,就看到了一片東倒西歪的軍用帳篷。


    軍用食品的簡易包裝丟得到處都是,有些漂在泥坑裏,有些半埋在泥沙中。


    自從當上師長之後,這位軍官還沒見過如此髒亂差的軍營呢,所以他皺起了眉頭,挑開了一個帳篷的門簾,把腦袋探了進去。


    幾十個滿身泥濘的士兵擠在一起,如同屍體一樣密密麻麻,帳篷裏滿是臭味,仿佛什麽東西變質了一樣。


    剛想開口嗬斥,這位師長又閉緊了嘴巴。他放下了門簾,沒有去打擾這些熟睡的士兵。他長出了一口氣,指了指前麵:“走!去堤壩上看看!”


    天空仿佛漏了一般,一直都在下雨。有的時候很小,連打濕衣服都需要時間,有的時候又很大,如同瓢潑。


    雨水打在軍官的大簷帽上,順著帽簷又織成了雨簾。這個師長蹣跚的走在崎嶇的道路上,每一步都非常吃力。可以說這裏已經沒有路了,滿是腳印的泥濘的道路完全是人踩出來的。


    也不知道什麽東西進了鞋子,師長覺得有一顆砂礫正在刺痛他的腳掌。不過他沒辦法停下腳步,因為他看見的人越來越多。


    “加把勁!再來一百個沙袋!快!”堤壩上,一個隻穿著褲頭,赤裸著上半身,帶著一個濕透了的軍帽的男人,正大聲的鼓勵著他麵前的士兵。


    一群幾乎沒穿衣服的士兵正在揮動鐵鍬,往同伴撐開的沙袋裏鏟著泥土。他們的肌肉在雨水中扭動,許多地方都已經破開肉綻。


    之所以還能看出這些人是士兵,是因為他們都帶著軍帽,下半身有的還穿著迷彩褲。


    人的皮膚是嬌嫩的,長時間泡在水中會讓它更加的脆弱。那些帶著傷口的胳膊,這個時候依舊沒有半點兒停歇下來的意思。


    “人在堤在!人亡堤壩也不能亡!我們的身後就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身後就是我們的父母鄉親!誰特麽在這個時候當軟蛋,我第一個瞧不起他!”一邊把沙袋扛在肩膀上,一個壯漢大聲的喊道。


    他的聲音在雨水中傳不出去多遠,不過他依舊不停的鼓勵著他的士兵們:“我是你們連長!我扛兩袋,你們誰好意思扛一袋?”


    周圍的士兵也不說話,或者說都已經沒力氣說話了。他們低著頭扛起沙袋,然後一步一步攀爬上堤壩,將沙袋壘砌在規定的位置。


    幾個穿著雨衣的平民一遍一遍的檢查著這些沙袋,用身後的沙土填滿沙袋之間的縫隙。


    “師長!”認出了穿著雨衣的軍官,堤壩上的那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營長立正敬禮。


    師長回了一個軍禮,然後看了看浸泡在雨水中的士兵們:“你們這群狗東西,又把雨衣都丟了?”


    “穿著幹活不方便,再說了,來回活動,很快裏麵就都濕了,沒啥用啊。”那營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百姓用的著,就都留給當地人了。”


    “回頭我特麽再找你算賬!你看看你的兵!都成什麽樣子了!”師長走到了堤壩上,俯瞰著那些依舊在不停幹活的士兵:“這麽搞不是辦法,讓人輪換著歇一歇啊。”


    “師長……他們才換上來四個小時。”那營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尷尬的解釋道。


    “什麽?帳篷裏的?”師長瞪大了眼睛。


    “嗯,他們昨天撐了一夜,我這不才讓他們下去休息嘛,現在幹活的是2連。”營長說話的時候,雨水沿著他那濕透的帽簷流淌,一直滑到了他的下巴上滴落。


    “3連呢?”師長有些哽咽了,他心疼這些兵,心疼他們這副狼狽的模樣。說實話,麵對敵人的炮火,他當年也沒有這麽慘過。


    “那一邊呢,和2營的3連輪替。我們已經在這三天了,師長……支援什麽時候到?”那營長斟酌了幾秒鍾,才說出了一句讓他不好意思的話來。


    說完之後,他就又緊跟著解釋道:“師長您是知道的,隻要是在陣地上,我要支援是我慫蛋,可我的兵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師長。”


    伸出手,看了看腕表:“三個小時!2團就到了!然後你們有10個小時休息!”


    “給我守住堤壩!不允許後退一步!為了陛下!”來視察的師長甩了甩腕表上的水,開口命令道。


    “是!長官!保證完成任務!長官!國王陛下萬歲!”那營長立正敬禮,仿佛瞬間又恢複了活力,對著遠處大喊:“增援馬上就到!為了國王陛下!死戰到底!”


    “你去休息!我替你指揮!”師長一伸手拉住了想要回去的營長。


    “那哪兒行啊,我……”營長嚇得趕緊擺手。


    “這是命令!”抬起胳膊,給對方敬了一個軍禮,這名師長語氣嚴厲:“滾下去休息!等需要你的時候,出了問題我把你當沙袋填到壩上!”


    “是!”沒有辦法,那營長隻能紅著眼眶立正敬禮,然後轉身一步三回頭的下了堤壩。


    雨水似乎小了許多,至少視線變得好了不少。接替了指揮的師長很快就看到,堤壩上有個小姑娘全身濕漉漉的來回走著。


    她背著一個籮筐,把一個個水壺遞給那些剛剛放下手裏沙袋的士兵。她瘦小的身軀和身後那巨大的籮筐不成比例,因為要時不時的停下,所以她走的很慢。


    等她走到師長的麵前的時候明顯愣了愣,因為她熟悉的那個“大哥哥”竟然換人了。


    她把剛剛有人喝了一半的水壺遞向了師長,外形看起來頗為滑稽:她的身後背著的筐裏裝著的是裝著開水的水壺,脖子上掛滿了已經被人喝空了的水壺,手裏拿著的是被人喝了一半的……


    師長接過了水壺,沒有半點嫌棄的意思,喝光了裏麵的水,把水壺遞還給了小姑娘。


    然後他脫下了雨衣,仔細的罩在了女孩的身上,幫她穿好。然後他回過頭來,看向了自己的警衛員:“回去報備,我……又把雨衣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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