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皇甫老太爺把這句流傳千古的名言演繹得意境深遠,別具一格。


    顧家長媳暗裏一驚,氣勢上卻不肯低下半分,嗆聲道:“我說你誰呀?我們這說話礙著你什麽事了?自古打官司告狀講求的是真憑實據,無憑無據就是無中生,就是誹謗!”一條喪家犬已經把她們的求告之門給關上一扇,半路又殺出個來曆不明的老棺材瓤子,估計又沒了八成的戲份,求個人求出一肚子的氣,怎麽這麽不順心?


    依著他們倆口子的意思,今兒晚上什麽都不做,早早關門蒙頭睡覺把精神養足,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今天若是黃道吉日,小楠能被抓進局子裏嗎?肯定是諸事不順!可惜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說到底還是嫁的那個人不行,背地裏對自己言聽計從,一到他爹那兒就軟了脊梁沒了肩膀,立時不等地隨聲附和爹家的吩咐。今兒,她們妯娌倆這一鼻子灰碰妥帖了不說,這兩張老臉怕是也要丟在季家帶不回去了。


    “他是你祖宗!”皇甫黍不幹了,擼起袖管一個高躥過去,伸手揪住她的衣襟,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尖,氣勢洶洶地問:“認識我誰嗎?我是你三爺爺!看仔細了,免得下次見麵不認識自家祖宗!”


    顧家長媳何曾受過這等汙辱,尖著嗓子失聲罵道:“哪來的野小子這麽沒規沒矩?你爹媽都是怎麽教育你的?讓你出來這麽打嘴現世?打哪兒來的滾回哪裏去!”g市怎麽說也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沒道理讓一個外來人踩到頭頂上興風作浪。更何況來季家做客的人,幾乎清一色都是來求季雲天給家人和朋友主刀的,眼前這一家也不會例外。


    在季雲天麵前裝孫子扮受氣小媳婦,隻為了一個宗旨-救小楠!你?一外來的毛腳小子老娘可沒那麽多顧忌!對冒犯自己的皇甫黍壓根不再考慮是否需要打狗看主人,想當然地以為,送上門的出氣筒不用白不用,用壞了算他倒黴!顧家在當地雖不是鍾鳴鼎食之家,多少也算是有點頭麵的人家,打從公公的爺爺做了縣令的幕僚起,就已經擺脫了風裏來浪裏去的船上生活,現如今兄弟倆也小有地位,今兒自己若是對一個闖進季家的阿貓阿狗卑躬屈膝,不用旁人笑死,自己先就笑岔了氣!


    好你個八婆,敢說三爺爺沒規矩!要規矩是吧?三爺爺給你!就衝你們這倆八婆也一定生不出什麽好鳥來,一準是個嚇死貂蟬驚昏西施的海夜叉貨色!小八婆敢打傷大哥的小怡怡,今兒三爺爺就讓你個老八婆替她嚐嚐皇甫鐵拳的厲害!皇甫黍三下五除二把她推搡到迎光處,身手敏捷地把她的雙手反剪到她的身後,騰出一隻手往下按住她的頭,“怎麽滾,你示範一個給三爺爺先!”


    顧家長媳措手不及,驚怒交加,腦子裏跳出的第一個應激反應,不是如何解救自己,而是在想這個笑話可能會引發一連串怎樣的蝴蝶效應,聯想到結局愈加地怒不可遏,壓抑著聲線惡聲道:“你想幹什麽?這是季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難不成你想砸了季家仁義傳天下的招牌嗎?”不規則的國字臉因著震怒扭曲變形,在燈光的映照下有些慘白,從側麵望去甚是可怖。


    “三爺爺我今兒不光撒野,還要親自送你去西天拜佛!”皇甫黍說得咬牙切齒,他有的是辦法讓她閉上烏鴉嘴,他就不信治不好這個八婆!


    皇甫老太爺笑得那叫一個順心歡暢,哎呀,小兔崽子就是有讓人念想著的好處,關鍵時刻絕對瞪得起眼珠子!這不,又幫大孫子扳回一局,得虧帶著老三來!充分發揮健忘的優良傳統,全然忘記先前還嚷嚷著要把他送去非洲這茬。


    季雲天眸色沉鬱,輕輕放下咖啡杯。


    顧母見季雲天意欲出聲幹預,覺得自己上場的時機業已成熟,上前撕扯著皇甫黍,斜覷著季雲天加重語氣道:“看你長得有模有樣,做事怎麽這麽粗野?這要是讓門外路過的人聽見,別有用心地出去宣揚季家在幹關起門來欺客的事,我們豈不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奇石先生由始至終未發一言,一直專心致誌地在綠檀木棋盤上研究布局,聞言拈子的動作一頓。


    歐陽汐抬眸看向季雲天,眸光裏浮動著一絲怒色。


    季雲天藍眸波光微閃,優雅地交疊起雙腿,複端起咖啡杯,左手托著咖啡碟,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著杯耳,慢慢移向嘴邊輕啜慢飲,心情似乎很不錯。


    歐陽汐一掃心底升騰而起的不安,低下頭繼續編織手裏的毛衣。


    季雲天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的處事方式,表麵上看是消極的,實則飽含智者的處世哲學。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唯有變化是無窮而絕對的,亦是我們無法全麵掌控的,以不變應萬變,實在是睿智完美的處世之道。


    雷銘眼珠子瞪得溜圓,哎喲喂,季家人的胸襟果然不是蓋的,都鬧騰成這樣,還能怡然自得地喝著咖啡,這定力,這神功,實在是比大boss高多咧!換做是他,早就大耳瓜子伺候咧!


    顧母看向季雲天的目光說不出的惶惑與迷茫,公公臨出門前秘授給自己的這一招怎麽失靈了?他不是說季家最看重最在乎的就是名聲嗎?他到底了解季家多少?若真的如他所言,自己這激將法使出來即便打不著狼,也不該把做誘餌的孩子給賠進去啊!究竟哪裏出差錯了?時機沒把握好,還是自己這劑猛藥下得不夠狠?


    再仔細一回味,發現自己剛才的語言暗示太過明顯,恐怕連奇石老怪那隻鷯哥都聽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比自己精明幾倍的妯娌自然不在話下,她若是順著自己搭的梯子往上爬,後果不堪設想。越想越慌神,偷偷在妯娌救生圈般的粗腰上狠勁擰了一把,旨在提醒她閉緊嘴巴,此時不宜說話,否則小楠也就真的要在監獄裏渡過青春年華。


    顧家長媳被皇甫黍挾製,呈彎腰低頭狀,渾然不知自己目無所及之處早已瞬息萬變,得到某種語言暗示後,正在琢磨說些什麽來挽回敗局,忽然腰上傳來一陣鈍疼,誤以為對方等不及在加緊催促自己,深感不悅,小槐出事那會兒怎不見你這般上心著急?氣歸氣,惱歸惱,為了顧家,戲還得配合著演下去,隨即大呼小叫地喊起來:“殺人啦!救命啊!”發揮到極致的尖厲女高音在院落上空經久盤旋。


    顧母唬得魂飛魄散,自己已經給過她警示,她怎麽又喊起來了?老天爺啊,你這是想要生生把小楠送進監獄的節奏啊!她還是孩子,你怎麽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給她指出一條改過自新的明路,為什麽非要這麽趕盡殺絕?!難道你定下的天理條規,也如凡界般一邊倒地偏向權貴們不成?


    後悔自己救女心切,沒把公公所授秘招提前跟妯娌通個氣,那樣也就不至於演繹成她想打狗,她跑去轟雞。罷罷罷!千不該萬不該,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藏著心眼子留一手,這下好,好好的一台戲背離了初衷,愣是讓自己給唱砸了,喊冤都沒地兒去!


    想到激怒季雲天的後果是女兒坐牢的代價,眼淚模糊了視線,她不敢想象十幾年後,人到中年的女兒出獄,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該用怎樣的心態去麵對她,打她?還是罵她的不自量力?她覺得真正應該坐牢受懲罰的是家裏那利欲熏心的父子三人。


    如若不是他們整天在兩個孩子麵前呱噪什麽光耀門庭,灌輸這些正經人家不屑一顧的旁門左道,小槐不會膽大妄為地自編自導那麽一出滑天下之大稽的鬧劇,小楠也不至於鐵了心要嫁進喬家做g市的第一兒媳婦。小楠這回若是真的坐了牢,她一定不會放過他們,就是拚死也要把公公那張醜陋的假麵具給撕扯下來,讓大家夥看看這個平時道貌岸然的老東西,是怎麽費心巴力地把一對孫女教育成現在的模樣!


    皇甫牧狹眸閃過一抹隱晦不明的波光,低低道:“老三,放手。”


    皇甫老太爺鼻子都氣歪了,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大孫子八成被周一揚那個小兔崽子給刺激得魔怔了!不好端端地坐著,蹦出來胡咧咧個啥?咧到耳根子的大嘴不及收回,就那麽說怒不怒說笑不笑的半張著,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半天回過神,剛想開口訓斥幾句,被自己的唾液嗆得一陣猛咳,心裏堵得那叫一個窩心窩肺,氣咻咻地用拐杖撞擊著地麵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


    皇甫黍不服氣地鬆開手,眨巴著桃花眼嘀咕道:軟腳蟹,就在家裏衝我和二哥發威有本事,和皇甫特一個德行,窩裏橫比誰鬧騰得都歡!照這樣下去,你就是追到下下輩子,也甭想追到小怡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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