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俊雄原本有個很幸福的家庭。


    他記得父親在下班時,總會親切的摸摸他腦袋,然後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讓他心動不已的玩具。


    他記得母親做料理時慈愛的表情,那酸酸甜甜的飯團,是他一輩子都不曾忘卻的滋味。


    他記得妹妹會眯著一雙月牙兒似的眼睛,用甜膩膩的聲音喊他起床。


    他記得那棟住了多年的老房子,記得門口那一到春天就燦爛無比的櫻花樹,記得……


    他記得很多,隻是最後這些最美好的記憶,全部都記在了他的夢裏。


    然後輕輕的一個觸碰,記憶就碎了,夢也就醒了。


    ——————


    在父母車禍之後,因為沒有其他親戚做監護人,中村俊雄和妹妹搬離了自己的房子,住進了孤兒院。


    雖然在孤兒院會認識很多朋友,但中村俊雄和妹妹知道,他們都僅僅是朋友。


    真正相依為命的隻有兩人,一個叫哥哥,一個叫妹妹。


    ——————


    他不再需要妹妹用甜膩膩的聲音喊他起床,因為他知道,如果不早點起來,就可能會失去那份微薄、卻可以填飽自己和妹妹肚子的工作。


    妹妹也不再需要哥哥的保護,因為她知道,一旦剝去了那偽裝的堅強,她脆弱的眼淚會讓哥哥更加難過和自責。


    兄妹二人為了彼此,開始迎接每一天的到來。


    至少對他們來說,新的一天總會蘊含著新的希望。


    ——————


    終於有一天,美惠子和一個東京的年輕人相愛了。


    雖然那個叫直樹涼太的小夥子家境並不富裕,但同樣為孤兒的相似背景,讓他們兩人找到了惺惺相惜的理由。


    美惠子很幸福的以為,她和哥哥不再孤單,因為追尋希望的人又了一個。


    中村俊雄在妹妹結婚那天,將美惠子的手放在另一個男人手中。他小心隱藏著高興或又傷感的淚,大聲祝福,然後將那看不見的眼淚和香檳混在一起喝了下去。


    恍惚間,他覺得如果父親還在,應該也是這樣的心情吧…


    ——————


    妹妹嫁到了東京,而中村自己則認識了一個很平凡的女人。


    他不認為自己配的上多麽美的女人,眼前的女人應該可以陪著自己走完一生了。


    不再孤獨,這也就夠了。


    ——————


    兄妹分居兩地,平時見麵不多,隻靠著電話或書信往來。


    哥哥為妹妹的家務能力驕傲,妹妹為哥哥的新工作自豪;哥哥擔心妹妹會生活的不開心,因為直樹染上了賭博,妹妹也在煩惱哥哥生活壓力大,因為嫂子太過挑剔…..


    哥哥和妹妹就像從前一樣,默默的關心彼此,默默的享受著別人怎麽也給不了的親情。


    ——————


    當中村俊雄知道自己被陷害,即將坐牢的時候。


    他心裏第一時間想到了妹妹。而不是那個越來越市儈的妻子,或者是越來越不像自己的兒子。


    美惠子,她會很難過的吧……


    申訴無效,判刑四年。


    美惠子是第一個來探視他的人,兄妹兩人坐在探視間,隔著一層玻璃相視無言。


    隻剩下怎麽都忍不住的眼淚默默流淌。


    第二個探視中村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個受委托的律師,帶來了一張薄薄的離婚協議。


    那個女人在知道自己坐牢後,帶著自己的兒子,以及拚搏了數年的家財迅速改嫁,好像還是她的初戀。


    哈,真是太可笑了。


    中村心裏默默的想著,卻沒有太多傷感。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有妹妹,隻要有她在,生活就會充滿希望。


    ——————


    然而兩年之後,中村俊雄失去了他生命中的所有希望。


    美惠子死了。


    因為一輛突然失控的卡車,他的妹妹在那個雨天永遠的離開了。


    出殯那日,中村獲得一天保釋。


    他冷著臉,看著自己的妹夫在那裏“傷心欲絕”,眼睛裏卻沒有半滴眼淚。


    他抬起頭,妹妹的遺像靜靜掛在牆上,眼睛眯成了一對月牙兒,笑的還是像天使一樣。


    中村忽然覺得妹妹並沒有離開,她的笑容就在眼前,像那些隱藏在心底的夢一樣,輕輕觸摸就會幻滅。


    他來到了大阪的一處山澗,這裏有一個斷崖,可以看見大阪的海。


    然後他把妹妹的骨灰輕輕灑了出去,任她在風中飄擺,最終落在蔚藍的海麵,化成他心中唯一的色彩。


    美惠子,再過不久我們就可以相見了…


    ——————


    再過兩年,中村俊雄出獄。


    他用光了自己並不多的積蓄,請了一名私家偵探,最終找到了直樹涼太的住址。


    那個男人已經花光了妹妹用生命換來的保險金,正在一個破舊的公寓裏蕭條度日。


    在失去一條胳膊之後,這個曾經叫自己姐夫的男人終於承認了謀殺美惠子的罪行,並痛哭流涕。


    “美惠子曾經說你很喜歡吃她做的飯團。”中村沒有嫌棄直樹流在身上的鼻涕,在這個害死妹妹的男人驚恐的目光下,用錘子一顆顆敲斷了他的牙:“可是你卻殺了她。”


    “美惠子曾經說她喜歡你掌心的溫暖。”中村拿起兩隻還在流著鮮血的手掌:“可是你卻殺了她。”


    “美惠子曾經說你的眼睛很好看…”


    “美惠子曾經說你的腿很長,穿什麽衣服都很搭配…”


    “美惠子…”


    “美惠子那麽愛你,你為什麽要殺了她?為什麽啊!!?”


    地上的男人已經不能回答,因為他的全身都已經被分了家。


    中村頓了頓,然後仔細思考了一下說道:“美惠子好像沒有說你的身材好,所以我就隻帶上你的頭和四肢吧。”


    ——————


    於是在第二天,中村拎著裏麵裝滿了直樹的大箱子,悄悄的回到了大阪車站。


    在那個晚上,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胡子仔仔細細的刮了幹淨,然後靜靜坐在餐廳一角。


    他輕輕舉起酒杯,在周圍滿是驚異的目光中做了一個幹杯的動作。


    眼淚和苦澀化作思念,在那個瞬間被一飲而盡,一如當年。


    恍惚中。


    美惠子正坐在對麵,眯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巧笑如靨。


    ——————


    在拋灑妹妹骨灰的斷崖上,中村俊雄的對麵站著一群陌生人。


    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這麽緊張自己身旁的小姑娘,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麽妹妹會離開自己一樣。


    這個叫小蘭的小女孩實在太善良了,她居然會幫助陌生人的自己,將裝著直樹的箱子一路推了過來。


    就像當年的美惠子,幫著自己將一件件的貨物裝上。


    實在太像了啊,她簡直和美惠子一模一樣,就像天使一樣。


    妹妹見到她,一定會笑出來的吧。


    隻是這個小女孩有點害怕呢,不過沒關係,她見到溫柔善良的美惠子一定會高興起來的,一定會的。


    “我隻是想帶她去見見我妹妹,美惠子看見這麽可愛的小姑娘,一定會很高興的。”中村笑著說道,神情裏滿是即將與妹妹見麵的欣喜。


    然後他看見一個小男孩站了出來,那帶著笑意的瞳孔裏,閃動著猩紅的光芒。


    “那麽,我和她換一下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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