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拜天地或者高堂都順利的不得了,雖然高堂在缺了人,隻是在夫妻對拜之時,新娘子的始終都低不下去,眾人免不了一陣鄙視,一個草包,憑什麽不樂意?憑什麽這幅姿態?


    新郎官是誰?是權勢滔天,家財萬貫,貌比潘安,才比子建的顧少!!


    她憑什麽不樂意?憑什麽?


    眾人在心中質疑之時,新郎官抱著新娘,瀟灑轉身,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在司儀一聲“送入洞房”聲中走進了布置的極為喜慶的心房。


    推開房門,顧朝曦嘴角的笑容卸了下去,維持的有些勉強,將有輕盈的身子放在床上坐好,顧朝曦低頭整了整她的衣襟,淡淡道:“我去應付一下,傻妞兒,等我回來。”


    說罷,他轉身要走,卻被冰舞從身後一把扯住。


    “等等……”


    她扯的有些急,他大紅色的喜袍被扯開一點,腳步一頓,他為她的動作一怔,繼而臉上露出一種狂喜,整理好呼吸,他回過頭,邪笑地笑道:“怎麽,小傻妞兒,怎麽快就迫不及待想要一親芳澤麽?沒關係,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望著他閃爍著喜悅的雙眸,她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再也說不下去,放下手中大紅衣襟,臨時轉了話題,微微一笑,垂下眼簾掩飾住眼中的絕望,無波無瀾道:“快點回來。”


    快點回來?


    顧朝曦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然而那個人,他的小傻妞,他明媒正娶的新娘,卻,撩起珠簾,對著他笑靨如花,再次重複而堅決地說了一句,“快點回來,我等你……”


    “傻妞兒,我一定很快回來,我還有東西給你看……”


    直到出了門,顧朝曦還處於雲端之中。


    甜蜜過後是不是絕望?如果不曾這般甜蜜過,愛過,是不是就不會有絕望?是不是就不會有從雲端掉入地獄的感覺?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當顧朝曦身上的絕情蠱隨著生命一起消逝之時,他想起了他此生最愛最愛最愛卻也最恨的那個女人,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女人……


    夜,黑的深沉,桌台上大紅的喜燭,在晚風的輕忽下,搖弋生姿。


    顧朝曦帶著滿身酒氣推開門,冰舞桌前擺著兩個白瓷杯,她低垂著頭,露出美好的側臉,兩把小刷子似的睫毛,姿態優美從容的坐在桌前斟酒。


    見他推門進來,她漂亮的手指一顫,繼而若無其事一笑,將斟滿的酒杯送到他手上。


    他接過酒杯,來不及問她為什麽自行揭了蓋頭,她已經挽上他的手,對著他笑,笑容像是毒藥,更像是引人墮落的罌粟花,引誘他飲下杯中毒酒……


    杯子從手中滑落到紅地毯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顧朝曦望著新娘子臉上豔麗而淒涼的笑容,皺了皺眉,眼眸中劃過一絲深深的絕望,然後慢慢地滑落到了地上。


    冰舞一直在笑,淒涼而絕望,可縱使再如何心死絕望,那雙幹枯的眼,都流不出半滴眼淚。


    “上官蝶舞,你可以進來了……”


    說完這一句話,冰舞卻似乎再也支撐不下去,怔怔的倒在地上。


    “小破鞋,你會不會後悔?”上官蝶舞從外麵推開門,漠然地望著她。


    冰舞望著顧朝曦安靜沉睡的麵容,怔怔地笑了,幾許恍惚,幾乎勉強。“不、永遠不……”


    上官蝶舞什麽也沒說,從胸口掏出透明的瓷瓶湊進顧朝曦鼻端,瓷瓶中有一隻胖乎乎正蠕動胖身子的小蟲子,打開瓶蓋,小蟲子沿著顧朝曦的鼻端緩緩爬了進去。


    如果是內行人,一定會知道,那是西域蠱蟲。


    “你不怕他知道後再把你發配幾年麽……”


    “發配怕什麽?奴家隻是怕……”


    怕?上官蝶舞怕什麽?沒有人知道!


    顧朝曦做了一場夢,夢中的自己在遇到那個名叫秦九的女人開始,從她在蹴鞠場找龍斐陌比蹴鞠那一刻開始,再到大街上唱豔歌,這個女人一步步占據他的心房,讓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讓他卑微的連自己都唾棄!


    夢中有一個場景,女人和白衣的男人在風舞苑閨房內恩愛,而他像個傻逼似的站在門口聽了女人的呻吟與男人的粗喘一夜,恨不能挖了自己的耳,剁了自己不爭氣的腳,可是女人出來之後,他卻隻是很沒出息的告訴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他看到許多許多的場景,女人和男人在梨花園的初次,在十殿宮的的七日七夜,在風舞苑的纏綿恩愛,在大街上買相思豆是嬌俏深情,被自己強迫之後的勉強與躲避,還有自己在對著她脹痛之後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或許是看得多了,顧朝曦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到淡到最後沒有半絲知覺,連一絲一毫愛憐都無,除了唾棄還有質疑?


    他怎麽會這麽愛別人?尤其還是這樣一個女人?一個對她除了唾棄就是躲避,除了不屑就是不耐煩的女人,莫非讓人喂了牽情蠱?


    嗬……


    顧朝曦想,夢中的那個男人,一定不是他,那個沒出息卑微到讓人唾棄的男人一定不是他!


    “小破鞋,奴家先走了,你還不走?阿曦馬上就醒了,莫非你舍不得,準備等著阿曦醒來之後將你殺了?”


    “上官蝶舞,一起走吧?”


    “嗬嗬嗬嗬?小破鞋,你要和奴家一起走麽?私奔?”


    “不,你想多了,我隻是說一起出門……”


    迷迷糊糊中顧朝曦聽到這麽一段對話,之後額頭上留下一抹柔軟的觸感,似乎有人正用決絕的眼神注視著自己,那種眼神讓他不安,再之後,他強迫自己睜開眼時,入目的,除了滿室的大紅與寂寥之後,再無其他。


    他記起了,今天是自己的大婚之日,那麽,新娘呢?


    想起新娘,顧朝曦下意識的皺眉,隻是不知道為何,心中卻無一絲悸動。


    半點都無?


    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空掉一塊的心髒,顧朝曦提高聲音喚道:“青衣!”


    青衣!


    青衣!!!


    一連呼了三聲,被呼的人這才揉著雙眼,跌跌撞撞的推開門,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指著圍牆外:“主、主子,少夫人跑…跑了……”


    說完此話,青衣已經做好斷手斷腳甚至斷幾根肋骨的準備,隻是不知道為何,主子隻是將眉頭皺的更緊,並沒有起身去追人,臉上甚至沒有出現往常那種緊張的表情。“其他人呢?“都喝醉了。”


    喝醉了,並且全部都喝醉了?顧朝曦咀嚼著這幾個字還沒說話,那廂,青衣已經先怪叫了起來“喝醉了?橙衣千杯不醉怎麽會喝醉?莫非被人下藥了?”


    聯想到少夫人逃跑的情況,青衣捂住自己的嘴,巴巴地望著自己的主子。


    顧朝曦眉目一沉,懶洋洋地笑起來,臉上卻有一種惱怒與被人耍了之後的絕情:“跑?我倒要看看能跑到哪兒去……”


    看著自己主子不緊不慢,不急不緩的動作,青衣忽然打了個寒顫。


    夜,靜悄悄的,詭異的安靜。


    冰舞身上除了幾張麵值頗大的銀票,除此之後什麽也沒帶,和上官蝶舞分道揚鑣時,他狀似無意的提醒道:“小破鞋,奴家提醒你一句,你從東門出城門走或許會快一點兒……”


    冰舞點點頭,一路走來路邊倒下許多人,這麽多人,如果不是和上官蝶舞聯手,冰舞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一次性迷暈這麽多了,好在有了上官蝶舞的幫助,事情進行的特別順利,就連迷暈顧朝曦時也一樣。


    從偏門出去,怡寶閃身出來,兩個人頗為默契的點點頭,什麽也沒說,迅速朝正馬路上走去,分叉的十字路口時,怡寶望著通向不同方向的兩條路,問:“咱們朝東門還是南門走?”


    冰舞沒有猶豫的選擇了東門。


    城門入夜時已經關掉,除了等到明天早上,沒有半點辦法。按照下藥的分量,那些人在明天晚上之前醒不來,想到這裏,冰舞提起的心,忽然又放下了。


    “你怎麽什麽行李也不帶?萬一咱們要是躲到荒山野嶺連幹糧也沒有。”怡寶鬆懈下來之後,見冰舞兩手空空,不免有些抱怨。


    冰舞卻似乎沒有聽到這個問題,蹙著眉,想了想,忽然問:“怡寶兒,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花傾城今天走了,你後悔沒有跟著他一起走麽,後悔麽?”


    怡寶表情一僵,戳著行李袋的手緊了緊,勉強笑道:“我隻怕,跟著主子,以後會更後悔……主子,他、他要登基,還要封皇後,至此,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子嗣無數,我並不是無私奉獻的女人……”見不得自己愛的人日日寵幸寵愛別人,如何受得了那種日子?


    怡寶怔怔地道:“與其那樣,不如遠遠躲開,隻要知道他過得好,我,也就好!”


    冰舞有些詫異地撇她一眼,倒沒想到怡寶的愛情能這麽偉大,若是冰舞愛誰,隻會想著離那個人近一點,再近一點,最好能夠近的沒半絲距離,如果可以隔那麽遠,何必去愛?


    何必?


    這一句話似乎點醒了冰舞,她笑了笑,加快了腳步,邊走邊說:“走吧,客棧是不能去的,我們找個隱秘點的地方過一晚上,等明天城門開了,咱們就走。”


    “你不會後悔嗎?”這一次,怡寶站在原地,望著她頗為瀟灑的背影問出了同樣的問題:“我和你不同,主子不愛我,可是顧少真的很愛你,我知道的,你對他並不是全無感覺,離開他,秦九,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你真的不會後悔嗎?你對他並不是全無感覺。


    “我對他有感覺,但那種感覺,與愛情無關。”感動有,動容有,可這些都不是愛情。


    如果沒有遇到過十豔,沒有愛過蕭墨白,冰舞或許能接受顧朝曦,可她的心已經小的裝不下任何東西,再接受他,對他,又豈公平?


    “後不後悔,怡寶兒,我也不知道……”或許將來有一天她後悔,即使會後悔的腸子都青掉,但此刻,她知道,她一定要走,而且必須走。


    她的人生其實就是一場笑話,一場接一場……


    想到這裏,冰舞頗為苦澀的勾起嘴角,那種笑容,泛著絕望,刻骨的絕望……


    天蒙蒙亮,天空透出一絲魚肚白。


    一大早,城門還未開啟就有許多百姓等著開啟城門之後出城采買,冰舞和怡寶換了最平常的粗布麻衣排在隊伍中,兩個人都有些緊張,眼神時不時的亂轉著。


    城樓之上似乎沒什麽異樣,幾個士兵居高臨下的站著,冷冰冰的像是石雕,和平常沒有二至。


    一切都很平靜,平靜的近乎詭異,冰舞甚至時不時的還會聽到許多人議論著昨日顧家盛大的婚禮,然而卻沒有人知道,那位新娘已經落跑,就連顧家都沒穿出任何消息。


    前麵的人在慢慢減少,後麵的隊伍在增加。


    兩個人低垂著頭,跟隨著隊伍慢慢移動。


    終於,守城的士兵伸出長矛攔在冰舞和怡寶麵前,看了兩人一眼,例行公事般問道:“出城幹嗎?”


    “探親。”


    士兵又望了他們一眼,怡寶因為有些緊張甚至擺了擺手中的行李,或許是人太多,士兵沒有細問,長矛一收,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又呼道:“下一個下一個。”


    冰舞和怡寶對視一眼,冰舞麻木的視線中看到怡寶眼中寫著喜悅。


    她一怔,繼而苦笑,卻不知為何,沒有半絲喜悅,隻是有一種放鬆,這個地方,終於可以離開了罷?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還不了情,從此以後,再與她無關。


    離開也好,離開也好。


    兩個人隨著人群亦步亦趨的通過長長的甬道,一步一步再一步,緊捏的心慢慢放鬆,終於踏出了城門,對望一眼,這一次,冰舞的眼中總算有了點喜悅。


    城門外是個大廣場,廣場上站滿了人,有許多拉車的車夫守著馬車與客人談價,談好之後那客人上了車,車夫一拉馬車,馬兒嘶吼一聲,踏著輕快的步伐上路了。


    望著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冰舞嘴角露出點點笑容,拉著怡寶的手慢慢往前移動,驟然的,背後傳來城門關閉的聲音,那“咯吱”的一聲,格外的刺耳,讓人心中充滿了不安,或許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曾發生過,除了惋惜之外,身邊的人都沒有太大的影響,冰舞卻覺得背後似乎要被什麽灼穿。


    她捏著怡寶的手指越來越緊,甚至手心都冒出的汗,汗水越來越多,濕了手心。


    她這一生,從未因為這樣未知的事情而緊張過。


    或許是一切都進行的太順利,她總覺得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而暴風雨之後是徹底的毀滅還是摧殘,無人知道。


    似乎感受到了,怡寶有些不安地望了她一眼:“小姐……”


    “快走,快走,怡寶兒,快走……”冰舞除了這兩個字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說罷,拉著怡寶的手低頭闖過人群,頭也不敢回,一直一直地往前走。


    走出老遠,身後並沒有如預料中那般的異樣,冰舞的手一鬆,呼吸一輕,腳下踉蹌一步,為自己的敏感而紅了眼圈。


    身後沒有異樣,那些人不到今晚醒不過來,所以是自己多想了是不是?


    冰舞這樣想著,或許是因為要離開了想再看一眼這個城市,或許是想作一個告別,總之,莫名其妙的鬼使神差,她睜大貓兒般靈動卻悲戚的雙眼,慢慢轉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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