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因為安琴的出走,卓翎一下子老了十多歲,他不再意氣風發,那卓絕傲然也折損殆盡。華城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有些迷惑了。這麽多年來,他暗中輔佐安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安琴可以為齊妃除掉卓翎,這是華城心中唯一的願望。華城雖然不知齊妃和卓翎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可是他看到的,竟是卓翎對安琴的盡心盡力。這讓他,一度迷惑了。


    卓翎的傷感是那麽真實,讓這個寒冬也跟著蕭瑟了起來。


    從石洲走了回來,卓翎高坐軟榻,下首是欠著身子的華城。卓翎目色沉沉,開口說道,“即日起,你不必再在宮內伺候了。”


    華城一驚,抬頭瞥向卓翎。


    且看卓翎端莊肅然,殿內昏暗,隻有一抹殘陽斜斜撒入,光影浮動,他的眸光跟著閃耀。


    收到精衛傳來消息的那天夜裏,卓翎便調走了全部黑衣精衛,他自己也換下沉重朝服,依舊是玄色儒衫,翩翩風姿。精衛簇擁著一輛簡樸的馬車,在夜色沉沉之時,悄然出城。


    在卓翎的身後,是巍峨的皇城,是他親手奪下來的江山,傾巢而出,不留一絲後路。因為卓翎現下所有的期盼都握在安琴的掌心處,在她手上,有他遺失了很久的溫暖。盡管,她一再逃離。


    在這一天,宮內也再沒有大太監總管華城,他因為頂撞了攝政王而被罰到西郊皇陵處守陵。


    風雲驟變之前,總是異常的寧靜。正如此刻的帝都,人人噤若寒蟬。


    丞相府內亦在今夜得到了消息。


    趙謙的手按在了桌子上,他有些不敢相信手下人的回報。追問道,“你把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什麽叫攝政王不在宮裏了,什麽叫攝政王府的精衛已經全都不在帝都了!”


    手下人半跪在地上,壓低了聲音回說道,“是,聽宮裏的探子說,攝政王收到了精衛加急信函,之後就調走了全部精衛,他們輕車簡行,已經在夜裏離開帝都了。大總管華城也被貶到了皇陵去擦石獅子。到現在,咱們的人隻知道這麽多。”


    趙謙一下子有些發懵,這個消息給他的震撼不是一點點,是很多很多。


    他需要時間去理清腦子裏的事情。趙謙連連揮手,讓手下人都退了下去。迎著半點殘紅,他瘦弱的身影顯得有些蒼涼。卓翎會離開皇城,一定是因為他得到了安琴的行蹤,可是為什麽他會把所有人帶走?難道鍾離安琴有危險了?可即便是這樣,卓翎此舉也太過冒險了,這個皇宮裏已經空了!這個江山,他卓翎不想要了麽?還是,卓翎藏了一手,就要看看到底誰動歪心思,他好甕中捉鱉?不能大意,絕對不能大意!


    趙謙決定派個人,跟在卓翎他們身後,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說辦即辦,如今趙謙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他這個右丞雖然是卓翎親手提拔上來的,但過了這麽久,早已培植起了自己的勢力。趙謙是個努力的人,他太明白在這個權勢之巔,誰都不能靠,隻有靠自己!他起身走至窗邊,推開雕花木窗,看著月色淒涼,不禁扯出一個危險的笑容。


    趙謙一直覺得自己比之卓翎並無不及,卓翎甚至成為了他的夢想,他也想坐擁天下,看錦繡江山,滿園風光,擁最豔的女子,享最麗的風景。


    夜色淒迷,多少的人生,在悄然改變。命運的車轍,印在心上,滴血成痕。


    薛玉樓一行人這兩日一路南下,長亭每日坐於車內,隻是合眼調息,薛玉樓明白,長亭此舉隻為加緊養傷,他要回去找安琴。


    三日已過,安琴仍沒有蹤影,薛玉樓的心竟也涼了大半。


    長亭閉著眼睛,心內所想不用人問也很明白的寫在臉上,沉鬱臉色全是對安琴的不放心。這樣無止盡的等下去,他已經快崩潰了。不知怎的,一陣徹骨的寒意湧遍全身,長亭抱合雙臂靠在馬車的一角瑟瑟發抖,額頭上也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唇角竟也有些發白。薛玉樓暗叫了一聲不好,連忙從木盒子裏拿出一小包藥粉,又倒了杯水,將藥粉灑進水裏遞給長亭,長亭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隻知道他現在口幹舌燥,渾身似墜入冰窟,又像是被幾千幾萬條蟲子在咬噬著,痛苦難熬。仰脖飲下,慢慢的,身體上不再那麽難受,可是全身乏力,長亭靠在車上喘著粗氣。


    薛玉樓退到一邊,神情陰暗不明,暗暗想著,本想給長亭慢慢的斷掉藥,卻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強烈。離上次用藥的時間又短了半天,如此下來,他怕是要賴上這個東西了。


    長亭縮在車內一角,不過片刻功夫,渾身已經濕透了,布袍子前襟緊緊的貼在胸口,隨著呼吸起伏不定。剛剛用了藥,長亭覺得身上沒有那麽疼了,反而有些輕輕飄飄的感覺,好像自己在空中飛。碧藍碧藍的天空下,他追在安琴身後,卻怎麽也追不上,她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消失不見了。“安琴……”迷迷糊糊之間,長亭沉睡了過去,口中低語叫著安琴的名字。


    薛玉樓這一次是聽清了的,他叫的名字,是安琴。這天下隻有一個人叫安琴,便是千古一帝,鍾離安琴。他捏住擰皺的眉心,有些不敢相信,但細想之下又十分的合理,她有著絕世的姿顏,步履之間可以看出是練過功夫的,冷清神態不是尋常女子可以有的魄力。難道,她真的是那個站在紫金之巔,俯瞰萬裏江山的女帝安琴?


    如果是……薛玉樓滿心的複雜情緒,他止住自己腦中的一切,不讓自己再想了。


    薛玉樓這一生,隻動過這一次心,他常常回憶起那個清晨,她坐在自己麵前,他為她細心處理腳上的傷口,她姿容若霜雪妝砌,純透唯美,雙眸冷寒,輕顰淺笑若有還無。她嚇唬他說,“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們身後確有追兵,他們也確如齊輝所言,是一等一的硬手。而且,沒有任何一項律法可以製裁他們,他們手起刀落,從不會留情。”冷曼聲音猶然在耳。縱然安琴清冷非常,卻把身體裏所有的溫度都獻給了眼前的這個人,薛玉樓確實羨慕,為何自己不能擁有這樣一份生死相隨的感情。


    緩緩低下頭,看著手心中那枚金扣子,做工精細,雕著鳳凰於飛的圖案,祥雲環繞,栩栩如生。更加確定了他心中所想,這一回,他真的像那年的瘋道士所言的一樣,“誤入歧途,至死不歸。”安琴,會不會就是他的一道劫?


    想了許久,薛玉樓有些累了,靠在車的一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等他再睜開眼,已經到了武陵城了。


    荒郊,一人,一馬,停在一間破茅屋前。


    他翻身下馬,動作利落而幹淨,穩步走近,伸手推開茅屋的門。看著被綁在石鎖上的老和尚已經奄奄一息,聞人玉突然放聲大笑,“怎麽了?不等你的老友了,就要一個人這麽孤孤單單的死了麽?多可惜?”


    董士熙痛苦的睜開雙眼,看著那個栗色的人影走了進來,他太老了,已經沒有力氣做絲毫的掙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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