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天黑下來。有眼色的下人過來把房簷下的燈籠點上。


    “夫人,晚飯準備好了,是布在院子裏,還是布在廳堂上。”嫣兒過來請示。


    “布在廳堂上,黃少爺身子骨若,院子裏涼了。”唐曉應了一句。


    嫣兒轉身欲走,卻又回頭,想起什麽似的:“對了,夫人,先生說今晚鋪子裏有事,晚飯就不回來吃了。但是交代下,夫人晚睡會兒,先生有話和夫人說。”


    唐曉不知到黑虎要和自己說什麽,但知道嫣兒嘴裏的‘鋪子’肯定也是黑虎為了掩飾身份臨時編排的一個。


    “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一桌子飯菜,很豐盛。三個人圍在桌子邊吃飯,四個丫頭在後邊伺候。唐曉對這樣的陣勢,素來不習慣。於是找個理由,把丫頭都攆了出去。


    “黃少爺,此次黃家遭難,你們來這兒小住,是我們的榮幸。來,喝一杯,算我歡迎你們的到來。”唐曉端起一個白玉盅,起身敬酒。


    弘雋勾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還沒見過唐曉喝酒,以為唐曉也就是意思意思,故意先喝完,讓她難做,逗逗她。誰知道,唐曉倒是豪氣的很,手起酒幹,酒盅裏滴酒不剩。


    這個女人,真是……讓人頭疼。


    “黃少爺,想來,我們也是有一小段緣分的。隻是你家門第太高,我一財主家的也高攀不起。不過,現在你有了你的小師妹,我也有了我的男人。這也算是我們的圓滿。為了這個圓滿,喝酒。”


    唐曉起身給弘雋倒了一杯,又給自己滿上。動作風情撩人,自有一番滋味。


    雪嬈在一邊坐著,好像個局外人一樣,心裏直冒火氣。可她現在扮演的是大家閨秀,生氣也不能疾言厲色,所以憋得很難受。


    第二杯酒在遙遙相對中,微笑,一飲而盡。


    “師兄,你大病初愈,不宜飲酒。(.無彈窗廣告)來,還是多吃點菜。今天的藕絲荷粉很不錯的。”雪嬈在放下酒杯的時候,終於逮到機會,急忙夾了菜對弘雋先殷勤。


    弘雋寵溺的看了雪嬈一眼,就著她的筷子吃了一片藕。


    唐曉看著心裏惡心,伸手抓過一個雞爪子啃起來。轉眼,一盤雞爪見了底,唐曉打著飽嗝起身。丫頭不在,沒人細心的遞上布巾,唐曉瞅了一圈,拿起雪嬈跟前的粉色絲帕把手擦了。然後在雪嬈霧氣昭昭的眼神中,把一團油汙的手帕扔在桌上


    “哎,今天沒有胃口,就吃這麽多吧。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去了。我男人可能也快回來了。”唐曉酒足飯飽,還陰陽怪氣的不讓那兩人痛快了。


    弘雋看著唐曉窈窕離開的背影,握在手中的杯子越發的緊。


    “師兄,這個女人好奇怪。明明都有未婚夫了,還對師兄眉來眼去的。”雪嬈靠上來,聲音帶著嬌嗔,又夾了一塊筍片放到弘雋的碗裏。


    弘雋眼風瞧了雪嬈一眼,她撅著小嘴,吃味的態度很明顯。不著痕跡的把碗往前推了推:“雪嬈,是你敏感了。”


    “師兄,你向著她不向著我,是不是真的因為我們……我們分房睡,師兄就變心了。”雪嬈聲音低低的,頭也垂的很低。委屈的模樣就好像被誰遺棄的小貓。一頭青絲瀑布一樣垂下來,遮住姣好的麵容。


    弘雋眼中印著濃密的墨色,剛剛冷的聲音不覺的就軟了。


    “雪嬈,你不要多想。師兄既然把你接來到身邊,自然就是想和你一生一世的。乖,別胡思亂想。”


    雪嬈破涕為笑了,抱住弘雋的胳膊,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滿足的眼睛裏在弘雋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絲算計的得逞。


    安撫了雪嬈,弘雋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床上盤腿調息,卻不知怎麽的,怎麽都靜不下心來。[]


    昨晚唐曉走的那麽落寞,萬念俱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這句話至今還在他耳邊耳邊徘徊。


    以為,不會再見。即使再見,也是形同陌路。


    卻不曾想,僅僅一天的功夫,她就合情合理的離開皇宮,還合情合理的住進這裏。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不曾發生,更對自己曖昧不清。


    弘雋想不明白,怎麽都想不明白。


    翻身下床,窗外的黑透過窗子,印染進他的眸子。


    眼底一片猶豫之色,心裏無論如何也不能平靜。


    唐曉的示好,讓他激動不已。聞聽黑虎夜裏要和她談話,又莫名生氣。


    很久以前就知道,唐曉是一個變數。是自己心裏的變數。完美嚴謹的計劃,可以因為唐曉而不忍繼續。想離她遠遠的,又不由自主的去靠近。


    就好像現在,明明不該去,卻怎麽都管不住自己的腳。


    開始是一小步一小步,遊移不定。繼而直接用上輕功,下一秒已經站在一個雕花格子窗子外,窗子糊著絹布,窗子裏燃著暈黃的蠟燭。一個女人坐在燭光下,單手支著腮,模樣很安靜


    她沒睡,她真的聽話的在等黑虎。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有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說。


    突然想起,昨晚,唐曉離開的時候,黑虎也莫名消失了好一會兒。更想起,惠勝殿的時候,黑虎曾抱著唐曉,護著她不讓她淋到一點雨。


    莫非……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麽私情?


    弘雋想到這兒,再也忍不住,走到門口推門而進。


    有人開門,又有人關門,唐曉恍然未覺。依舊坐在桌子前,單手支著腮。


    安靜……是因為她此時閉著眼睛睡著了。


    俗氣的石榴紅衣衫已經褪掉,搭在繪著花鳥魚林的梨花木屏風上。她身上僅穿著單薄的白色中衣。衣服的領子少扣了兩粒扣子,露出一片白皙的春色。支起的胳膊袖子滑到手肘,露出一大截白皙纖細的手臂。低垂的睫毛好像兩把小刷子,投下兩片小小的剪影。頭上俗氣的金釵銀釵也已經悉數摘下,隻是一頭烏發順溜的披在肩頭。


    這個女人總是這樣,我行我素,從來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多麽的引人犯罪。甚至明知有男人要來她的閨房,還敢衣衫不整的坐在那兒等著。


    弘雋生氣,故意咳嗽一聲,弄住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


    唐曉一驚,猛然醒來,身子不穩一下子從凳子上滑下去。


    “黑虎,你怎麽才回來……”唐曉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打著哈氣,帶著小抱怨。


    “你就這麽希望是黑虎來?”弘雋一晚上的怒氣在唐曉一句軟噥的抱怨中爆發,一把攫住還不清醒的唐曉,帶到自己懷裏。


    “怎麽是你?不是黑虎啊。”唐曉鼻音很重又打了一個哈氣,發現是弘雋也沒有多大觸動。揉揉眼睛,就想往床上爬。


    太困了,以為能等到黑虎回來呢。可是昨晚畢竟一晚沒睡,今晚,又喝了點酒。瞌睡已經不是自己能控製的,居然坐著坐著,就睡過去了。


    唐曉混不在乎的態度,讓弘雋的力道有些加重:“唐曉,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


    “我……什麽樣子?”唐曉咕噥一句,眼皮又耷拉下來。


    弘雋臉色發青:“你衣服扣子怎麽也不扣好,是在賣弄風騷麽?”


    “熱啊,我熱麽。那酒喝著挺好的,甘醇……可口,誰知道後勁還挺大……”唐曉低著頭,已經進入半睡狀態。


    弘雋看著唐曉的憨態,滿心的怒氣突地找不到發泄口。不僅歎口氣,把困得好像瞌睡熊的唐曉緊緊摟在懷裏,伏在她耳邊低語;“突然選了黑虎就想氣我麽?那好,你做到了,我現在很生氣。你滿意了麽?滿意的話,就別玩了好不好。”


    “誰……和你玩了?誰想讓你生氣了……狗咬呂洞賓……”唐曉迷迷糊糊的嘟囔,在弘雋懷裏動了動尋個舒服的姿勢。


    弘雋哭笑不得,隻好把唐曉打橫抱起,放在床上。這輩子,罵自己又是王八蛋,又是狗,還活的好好的,大概就隻有這個小女人了。


    “我是來……救你的,你個笨狗熊,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手裏。”唐曉抱著被子,都要看見周公了,還喋喋不休的咕噥。


    “我也知道,我早晚會死在女人的手裏。”弘雋說著壓下俊臉,含住不肯閉上的唇。輕輕輾轉,恐怕驚擾了她的好夢。


    好久,弘雋起身,清淡的眉眼透出滿滿的柔情,唇角的笑意也是久久沒有消散。


    驀地,一抹黑影在窗子外站立。弘雋收了表情,手風一動,熄滅燭火。


    出門,黑虎有些局促的站在黑暗裏。他以為自己打擾了主人的好事,本來就已經快要保不住腦袋,現在隻怕是掉的更徹底了。


    黑虎的房間,一座壁櫥之後,是一個暗室。一盞夜明珠,懸掛在暗室之中,照亮一室黑暗。


    黑虎跪在地上,雙目無神的看著膝頭。自己也不明白,怎麽莫名奇妙的,自己就成了唐曉的未婚夫了。看著主人青著臉,都站了那麽久了,也一句話不說,心裏就更加的沒底。


    好久,弘雋轉身:“起來吧,這件事你沒錯。本王知道,一切事情都是唐曉搞出來的。”


    “主人,您真的不責罰黑虎麽?”


    黑虎不可思議的抬頭。猶記得那一日不過是護著唐曉不讓冰雹砸到,抱了一抱她,就受了十鞭子。現在,這事情,簡直比那嚴重百倍千倍,主人怎麽反而不責罰自己了呢。


    “唐曉借你氣本王,你不過也是殃及池魚。再說,本王早就知道,你心裏已經有心上人了,自然不會真的對唐曉怎麽樣。”弘雋親手扶起黑虎。


    黑虎撓撓頭,自己什麽時候有心上人了?怎麽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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