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太子妃來訪時,諶墨才將一碗苦藥苦臉吞完。


    那次胡玩,她受掌風波及,胸際受了震襲,是以,安生在床上躺了幾日養傷。假寐榻上,雲喬、昭夕兩個丫頭的精心照拂,她自是曉得,也受用得很。但令她無端迷惑惘然的,是傅洌的改變。


    自洞房花燭下達成了“兄妹”默契,兩人一貫遵行不悖,但那夜天香樓“乞丐宴”後,有人似乎有意急欲打破這份親而不近的相處模式,唯“親”已不夠,尚一心求“近”,近到淨麵、梳發、喂藥,王爺都要親力為之。


    過往,她喜歡新鮮趣物,金石珍奇他百般搜集;她脾胃宿疾厭食,佳饈美味他窮盡心思。如今,諸如此類討好做得依舊興味盎然,甚至變本加厲。令人瞪目的,親王殿下竟將宮廷內各式美膚護容的方子拿了回來,為妻子嗬護那一身細致嬌膚,更甚者,在兩個貼身丫鬟為王妃拭抹揉潤出室後,他會盯著丫鬟們的二十根手指鬱卒出神,那模樣,大有恨不能替而代之之勢。直把兩個丫頭駭得心驚膽顫,生恐一個不好,就把大好的指頭給丟了去……


    他,到底要做什麽呢?“兄妹”的相處之道是他說的,如今又來親近,難道如今,不需為他心愛之人“守心守身”了麽?還是,她會錯了意?


    “三弟妹,三弟妹?”


    “哦……”


    太子妃武業明眸含了殷殷關懷:“這葡萄不好吃麽?怎麽你漂亮的小臉都給皺起來?”


    諶墨點漆墨瞳一轉,笑如春花初綻,“太子妃嫂嫂帶來的好東西,怎可能不好吃?隻是,嘴裏苦澀的藥味作怪,把這樣的好東西給糟蹋了。”


    “唉,好好的人兒,怎會受了風寒?”武業惋歎,執起了她的手,“妹子,你可要好好保重。你不知道,這偌大皇家,看起來妯娌眾多,姐姐我也隻有你一個可談知心話的人兒。那日宴後,我聽了妹妹的話,向皇後娘娘請教保胎之道,月華宮當即就給太子府派來了保胎禦醫,一日三餐也有皇後派來的專人嬤嬤親自料理,自有妊以來,姐姐總算能安心吃飯用藥了。”


    帝王家的女人,鳳冠霞帔之後,血腥汙穢由來不曾遠離,旦涉其內,保生之道須如影隨形,否則便如姐姐……“太子妃,你與姐姐,走得可還算近麽?”


    武業目光稍黯:“我與茹兒在娘家時就已交好,我早對她說過,她那副性子,若不改變,是會受人欺負的,唉~~”


    “怎麽會呢?”諶墨輕挑眉梢,“姐姐是柔婉了些,但好歹是親王妃,姐妹們又都這般和氣,有誰欺負得了她呢?”


    “唉,你呀,聰明是聰明,但過於純真了。”武業螓首微搖,歎道,“別人不說,那位廣怡王妃,豈是個好相與的?她呀,恃著有三位皇子撐腰,平日連我這個太子妃也不放在眼裏,加上那樁子事……”話出來,囿於身份尊貴,不該嚼那門子緋色閑舌,“總之,單是她一個人,就能把茹兒那個傻丫頭欺負得昏天黑地,更遑論,還有一幹子別居用心者,加上丈夫又不疼愛……唉,總之,傻茹兒是有苦說不出,一個人就那樣悶在心裏,傷了肝傷了身又傷了心。”


    “……廣怡王妃這個人,我不喜歡。”諶墨精致麗臉升起厭惡。


    “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太子妃拍拍她的手背,“你雖然冰雪聰明,但是個將心事掛在臉上的秉直性子,正是因了這個,我才和你這樣投緣。你須記著姐姐的勸,廣怡王妃那人,不可不防。”


    不可不防哦……諶墨低瞼一笑,“太子妃姐姐,你這等好心腸,一定會福及您腹中的皇孫龍種,他必定福澤綿長。”


    “承你吉言,墨兒,將來,他會孝敬你這個三王嬸的。”


    “好,墨兒等著……”


    後園內,趁最後的秋末時分,爭競吐芳噴豔的菊花叢中,響起女子輕快笑聲。在笑聲內,“心事掛在臉上”的諶墨,輕巧想著:一幹子別居用心者?又是怎樣的別居用心者呢?


    不急,她已在此了,她若不急,他們會急罷?此前,不是已然有人以書引她去牡丹園欣賞好戲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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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園是皇家林苑,縱然是上京城內的達官,也隻有四級品階以上的官員才有進內一覽的資格。其內,更有幾處深苑,是天家皇子的專有行所,非皇族中人莫入。


    今日,諶霽陪太子侍讀,協同接見外使,中間鼓樂升平時,出了宴廳,一人在花間行走徜徉。他生性寂冷,這熱鬧喧嘩之地,是首次踏入,但這張俊美絕倫的臉孔,林園的諸家仆役雜工可是見過百回有餘了。


    “小侯爺,您來了?上一次您走得匆忙,小的包得花種您沒及帶走。”林苑的花工湊近上來,拿他當了那位和氣的俊小子,“近幾日,小的又多搜羅了一些品種,等一下給您送過來?”


    諶霽隻橫了他一眼,徑自踱開。


    嗯?花工摸了一把後腦,咂咂嘴:這小侯爺,是身子不爽麽?


    “我當是誰?”有人人未至,大嗓先給扯飄了過來,“原來是那位大鬧天香樓吃飯不給錢吃酒不結帳的賴皮小霽侯爺。”


    諶霽對來者淺施禮,“廣義王。”


    傅澈圍著他轉幾個圈圈,大眼珠子翻出不屑:“吃白飯的滋味不賴罷?準備何時將酒錢給人送過去?還是,雲伯侯府的俸祿支不起閣下的花度了?”


    這一通嘰嘰呱呱,諶霽聽來頗騷耳,但除了微扯在兩道秀長眉峰的褶皺,精致容顏上未驚未動,看在有心撩撥的六皇子眼內,在在是挫折頗深,一把扯起他,“本王明白啦,你定是個酒來瘋,喝酒了才變得可愛可親些,是也不是?那好,隨本王來,本王今日請你喝個暢快,你快給本王露出那日的粗野本相,好過這一張鬼走神避的冰臉!”


    “廣義王,請您放手。”諶霽壓著不耐,雖任他拖行,仍板聲道。


    “走走走,本王有好酒隨你糟蹋,喝夠了顯出原形,少裝腔作勢的胡弄世人……”拉著扯著,跌躓著的兩人,排闥闖進了一處深密園林,但入眼一幕,縱使性寂人冷的諶霽,也變了麵色。


    “三哥?”


    傅洌推開緊攀在腰際的嬌軀,淡聲道:“小六,你怎會……”猝接到了兩道譏諷鄙夷的眸線,當即,近似惶措的情緒浮上胸臆,諶霽如何看他他或許不在乎,但有人,他已經太在乎……“姨母,我與小侯爺有話說,請回避罷。”


    “洌,你答應我,你不能……”


    “請回避罷。”


    “洌……”


    “姨母。”六皇子傅澈正容肅顏,擺袖,“晚輩恭送。”


    洌,你不得負我……碧月橙投給傅洌幽怨一睇,悻悻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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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臣不記得與孝親王還有什麽話要說,請恕告退。”


    “諶霽。”傅洌踱到他正麵駐足,雙目視他眼底,“對於外人的無端揣測,本王向來懶於解釋,但今日你所看到的,我不想你姐姐知道。”


    諶霽揚眉淡哂,“為臣不止一位姐姐,不知孝親王指得是哪一個呢?”


    傅洌鳳眸波瀾不驚,隻道:“雖然她一早自別人的口內曉得了一些事,也自本王的口內確證了一些事,但是,我不想她再有多想。本王可以告訴你,對你姐姐,我已不準備放她走。”


    諶霽薄紅唇角勾起冷冷笑意,“或者,不必我多說,她自己已經看見過什麽。畢竟,王爺的多情,上京街知巷聞。”


    “諶霽。”六皇子傅澈匆匆行來,麵目肅凜,聲嗓壓抑,“或者,你可以想想,何以這樣巧,你這時來了牡丹園?莫中了有心人的有心安排。”


    有心人麽?“那麽,廣義王爺便是那位有心人了?”


    “你……”


    “王爺忘了,若非您的有心拉扯,為臣是無福到此的。”言訖,長身微揖,“兩位王爺,為臣尚有公務在身,請恕臣告退。”幾步後,又頓住足履,回眸,“不妨告訴孝親王,我的那位姐姐,是這園子裏的常客。就在上月她回門那日的當晚,還至此一遊呢。”


    傅洌麵色丕變。


    諶霽旋身,揚長就步。但闃寂心湖已起了訝異微瀾:原來,姐姐已可使這人動容了麽?唉,就知那尾妖魚,不同凡幾……但,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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