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後,天熙帝因散宴酒酣之際著了春寒夜風,翌日病臥龍榻,三日尚不能起身理政,遂傳詔太子監國。


    一場百花宴,似一個分界之嶺,將天昱皇朝朝堂的歌舞升平,與後來的王嫡之亂,截然分開。


    抑或,是一隻手,揭開了安樂表皮,顯開了膿皰毒瘡,至於結果是根治得愈,還是潰爛成腐,端看氣數,端看天命,或者,還有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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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皇弟還沒有到?”太子傅涵攢眉問。


    距天子禦書房不遠的彤筆閣,是為太子在宮內的辦公場所。太子專用書房內,成年皇子皆奉太子令詔前來,獨不見廣仁王大駕。


    “太子殿下,奴才已又派了人去請。”宮監稟道。


    “究是五皇兄駕子大,麵子也大,若是咱們,給個膽子也不敢呐。”八皇子廣信王傅泓咕咕噥噥,偏那聲音,又能讓每人都聽得見。


    “老八,不得胡說!”太子斥回,視線在傅洌、傅澈麵上打個旋轉,問,“三皇弟,六皇弟,五皇弟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傅洌長眉淺蹙,搖首道:“稟太子,小弟也有三五日沒見他了,很難回答太子。”


    傅澈嘻唇笑道:“太子哥哥,他沒到,您隻管開始今日議程就是,回頭再責罰不就行了?哪能為他一個耽誤大夥的時間呢?”


    傅涵略事沉吟,“也好。”捏起案上奏折,緩道,“這是一份來自江南巡察禦史的折子,折子上說,當地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獨霸江南水、陸雙運,從中牟取暴利。這一份則是新任江南織造遞上的奏報,則曰江南大小官吏虛報稅收,收受巨賄。這一份,其上也不外如此,還有這些……”太子重歎,“十幾份折子,都是陳訴江南官場不見天日之黑暗,樁樁件件,俱有實證。各位皇弟有何看法?”


    “還能如何?”七皇子傅湛拍案,“這些個奴才,拿著天朝的奉祿,不思為天朝盡忠恪守,還幹這等勾當,砍了腦袋就是!”


    “對啊對啊。”六皇子傅澈頭一個拍手響應,“砍了好砍了好!太子哥哥,小弟舉薦七皇弟為欽差大臣巡視江南,見一個砍一個,見兩個砍一雙,定然是大快人心,萬民稱頌。”


    “六皇兄,你此話何意?”傅湛生惱,“你明知江南盡是五皇兄的人,讓我去,是送死麽?”


    傅澈眨巴大眼,“七皇弟,你怎這樣想?江南那些為臣為吏的縱真是五哥的人馬,也隻是天家的奴才而已,誰敢動堂堂天家皇子?再者說了,七皇弟你何時變得這麽不濟事起來,連區區奴才都怕?”


    傅湛驀然立起,冷笑道:“我看六皇兄是有心偏袒誰罷?這折子上說得官商勾結,能勾結上朝廷大吏的奸商,除了六皇兄的親戚碧門,怕別人也沒這膽子罷?”


    “夠了,老七!”太子沉下臉,“越說越不像話了!”


    傅湛瞪傅澈一眼,悻悻回座。


    太子目視全堂,篤聲問:“各位皇弟,回到正事上來,這折子說得,各位皇弟認為真耶假耶?”


    二皇子傅潛接言:“無風不起浪,縱算不是全實,也必有跡可尋,既然下麵都將折子遞到了這裏,總要給人一個說法才好。”


    “有理。”太子頷頤,“三皇弟之見呢?”


    傅洌淡聲:“坐在這裏,任我們說上三日,真假亦無從判定。”


    太子知自己若不問,便永無下言,是以他主動詰問:“三皇弟言下之意?”


    “不妨擇得力人選下江南查證。”


    “誰人又是這個得力人選呢?”


    “這便要看太子的英明決斷了。”


    “五皇弟如何?”


    “但憑太子作主。”


    傅涵沉吟,“論及才智魄力,五弟是最適合的人選,但五弟主管兵部要職,又負責宮廷、京城、京畿安全守衛,分身乏術啊,除非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將這京裏的差事給兼去少許……”


    傅洌垂睫,細長鳳眸微瀾不見,幽深如古井。


    若太子真有法子自五弟手中褫去兵權,為到父皇亦難為之事,這個太子倒也做得合格。那麽,大位由他坐上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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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嫂,你當真不知她在哪裏?”傅津第一百零八回發出此問。


    諶墨凝眉對著案上帳冊運氣,他音過耳,權當風吹過,無聞矣。


    “三嫂?”傅津想,如果這人不是三嫂,他還真不知自己的忍術可以恁般出神入化,超凡脫俗。


    “唉~~”單是一個王府的帳目就夠她頭痛腦大,那位碧門老大麵對龐大的碧門帳務時又如何?或者,那廝腦袋結構生來與眾不同?


    “三嫂,我知你聽得見。”他很不屑這語氣裏透出的“討好”,但眼前人是三哥的心頭肉,他逼不得恨不得,隻得出此下下策。“我們可以條件交換哦。”


    難得能從五皇子眸裏讀出“誠摯”兩個字來,諶墨頓覺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孩子也不易,難得發一回情……嗯,也不對,這孩子“發情”是常事,“動情”不易,對,動情……放他一馬?“交換什麽?”


    “三哥這個人,雖然寒嗖嗖不討人喜歡,但偏有些個眼光不太好的女人欣賞他那個調調……”


    諶墨付之假哂,眸兒彎彎成鐮。


    “……當然,三嫂對三哥的欣賞不同,三嫂是何等樣人?”傅津粲笑,“若三嫂能將那小魔女的下落說給小弟,小弟也樂意替三哥擋住那些桃花……”


    “請問桃花由何而來?”


    “三嫂不知麽?”輕描淡寫,“上一回母後提議將左相杜昌晉的次女許給老六,老六百般推搪,母後覺對不住左相千金,叫了她進宮欲安慰兩句,不想竟自左相千金口中聽出人家的心儀之人並非老六……”言猶未盡,但戛然而止。


    諶墨手中的筆在紙上寫出了幾字,抬臉,笑容晏晏,“杜小姐的心儀之人不會是五皇子您罷?您這張天家最標致的皇子麵孔,真是害人不淺呐。”


    “……”油鹽不進是說她的?“是三哥。”


    手中的筆繼續揮毫,“三哥如何?”


    “……左相千金心儀我家三哥,三嫂您聽得不夠清楚?”


    “夠清楚,我問得是你三哥如何?他也心儀左相千金麽?”


    “……三嫂,不得不說,你的確不好對付。”


    “過獎。”諶墨擲筆,“五皇子,我不管那些桃花春花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總之這孝親王府我不要見著一隻半隻,你三哥的身旁也須給我清幹光溜透透,如何?”


    “成交!”


    “顧全你聽到了,你家五爺的話可是擲地有聲呢。”諶墨將從旁的顧大管家拉進交易,“五皇子您出門向左拐,直行百步,見得長廊沿廊前走,過了橋,看得茹芳苑,便能找著你要的,當然,如果魔女魔性發作,已經不見了蹤影,也隻當你作惡太多,報應輪回……”


    話音還在半空回旋,廣仁王飛身就步,轉眼形影皆無。


    諶墨把案頭累牘推到顧管家麵前,“這些你當下心看,本王妃有正事待理……”


    “王妃,請問……這是……”顧全舉起一冊,其上狂草的“找死找死五馬分屍”字樣,彰示下筆者心情該是何等狂亂豪邁。


    諶墨雖也頗意外,仍舉頜:“春葉美人可以在帳冊上以詩傳情,本王妃就不可以字達意?”


    “可以可以……”也不過是重做一紙帳頁而已,這樣的王妃總比穿著男裝滿街橫行時來得省心……“王妃,小的有話講。”


    “你也有話講?”


    “王妃,這春葉須防。”


    “是你自己的切身體驗?”


    “非也,王妃,奴才曾與春葉共事近兩個月,也算有了解。雖對其一些小手段沒有防住,但防心從未斷了。這個女子心氣高,又因長得美貌,以為這世上物,隻要她予取,便予得。這樣的女子,向來不會接受別人的拒絕。王爺雖從不欠她,甚至正眼也未給過一個,但在她看來,王爺將她轉贈忠親王爺時,儼然已經是背叛了。”


    背叛?諶墨啼笑皆非。


    既有淩雲之心,便給她淩雲之梯,不好麽?據聞二皇子對她極盡寵愛,側妃之位雖尚未擷取,但已向皇上請詔,給了側夫人名號,得載入皇家金冊,若一朝得子,說不得就會再上一層,有何不足?


    不錯,將女子作“物”來贈轉,委實是樁惡劣行徑,但這行徑在王族,尚不是最惡。美人春葉若覺受辱,該在初贈來孝親王府時既有了。那時既能心安理得,此時的不甘或因出師未捷?南大人給她的任務,必然不隻是勾攀上王族恁樣簡單罷?


    “王妃,皇後娘娘派了鳳輦,宣您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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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宮已盡力保她,不想瑩貴妃仍然猝然病故,拋下個五歲的小公主……唉~~”皇後鳳顏慘淡,不勝唏噓。


    “皇後,您……”諶墨出言寬慰數語,皇後情緒才稍見好轉,攜她到花園中漫步散興。


    “墨兒,你有個眼界不一般的母親,你的眼界想必也與常人不同,你可看得出這朝堂上的走向?”春花深處,一鼻花香時,皇後忽道。


    嗯?後宮不得幹政,古來有之,天皇朝更是將此條銘為宮律首款,向來進退得宜的皇後如何出得此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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