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下去。”承乾帝淡然發話。


    “陛下有命,閑雜人等,退下!”侍衛高聲重申。


    滿地的奴才惶惶爬起,擠出殿門,呼一方自由空氣去……噓,這太上皇,怎恁難伺侯……


    侍衛們亦全數撤身至外。


    宮門重闔,仍有叱聲不絕——


    “狗奴才,都回來,回來!朕沒讓你們走,你們膽敢下去,朕誅你們九族!”太上皇跳腳狂嘯,又回頭瞪著箝住自己臂膀的兒子,“孽子,若有膽就殺了朕!不然就拿開你的手,你這個逆子!逆子!逆子!”


    惡魔皇子豐唇微哂,美眸一眨:“父皇,您當真以為兒臣不敢?”


    呃?傅璋德愕目。


    “兒臣不是三哥。兒臣離開這座皇宮時才八歲而已,禦書院教授的那些聖賢書還未進到兒臣的腦裏去,人倫、綱常、血脈,在母妃逝去的那時,兒臣已盡給扔了。兒臣更不介意千古罵名,萬年遺臭,對兒臣來說,那或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五皇子悠悠說著,笑得光華奪目,“在兒臣的以為裏,隻有兩種人可以存在。一是兒臣喜歡的,二是強者。能讓兒臣喜歡的太少,很顯然父皇您不在此列。無庸置疑,您是強者,但強者被更強者消滅,也算死得其所……”


    “你……”太上皇想罵,想叱,想吼,但對著那雙笑意殷殷的黑瞳,卻陡然發不出聲了息。


    “其實,您一世風光,還有何不滿足的呢?安心在這座萬壽宮裏萬壽無疆,不是很好麽?還是您更樂意到祖陵陪伴祖宗……哦,父皇,您別誤會,兒臣問得是,您是不是有意為祖宗守陵?”


    “你……”太上皇忽感,這逆子當真不是玩笑!那眸底的狠,唇角的殘,如狼樣噬毒……“你……你要殺朕的話,隻管動手,朕會怕你!逆子……”


    “父皇,您這是在向兒臣下達口諭麽?兒臣遵旨咯?”


    “老五。”傅洌溫潤聲起。


    傅津聳肩,收臂收聲。


    兄弟幾年多年養成的默契,五皇子業已明白,自己使命已達,死亡的恐懼,已然送到了。


    父皇自然是強者,強者的靈魂向來較常人頑悍,亦不例外。但父皇早已不是往昔馳騁沙場、快意生死的少年王爺,處得愈高,活得愈久,便愈怕——


    死。


    父皇所以敢肆意吼罵,除卻強悍的靈魂無法接受尊位遭奪的羞辱之外,尚是以為,不管如何,他們之間,無人敢背上弑父弑君的孽名!


    江南怪醫為貴妃診病之時,曾受父皇旁敲側擊的探詢長生之法。他們得訊,唯覺詫異不解,經查方知,父皇竟長年密差宦官到民間各處搜羅長生不老藥方。誰能想到,秦皇漢武先鑒在前,父皇亦願步其後塵?


    “父皇,老五他生性貪玩,出語無狀,兒臣自會罰他。”傅洌鳳眸直探進父皇眼底,“自古子養父為天道,兒臣又豈會容他逆天而行?”


    太上皇挺高脊梁,麵上掛起威武不屈:“那你欲將朕如何?”


    “頤養天年,壽終正寢。”


    傅澈嘻笑道:“非但如此,兒臣還會讓江南怪醫為父皇配製養生調氣的藥方,以延父皇天壽喔。”


    迎著一眾兒子的眼神,傅璋德陡然意識:自己,委實老了。


    致命的弱點已曝眾前,還能如何?他以一個權謀大家的敏感察出,老五方才,絕不是說著好玩,若如今登位的是他……


    “你們退下,朕想安靜。”


    金口果然出玉言。茲今日起,太上皇當真安靜下來,無徹天怒吼,無驚世厲咆,用膳用茶,恢複如昔尊貴儀場。半年後,亦常宣昔日妃嬪到萬壽宮侍寢,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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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萬壽宮,承乾帝忽駐身淺喚:“老七,老八。”


    傅湛、傅泓兩皇子一瑟:“……皇上,臣弟在。”


    “大皇兄現住百迎宮,你們去探望一眼罷。”


    “皇上……”兩人麵浮虔誠,欲表忠心。


    傅洌投眸二人,淡道:“大皇兄是我們的大哥,存在於我們之間的血緣永難斷卻,還是你們並不看重這血緣?”


    “不不不,皇上說得是,臣弟方才還想去探望大哥呢,謝皇上,謝皇上……”


    “去罷。”


    “是,臣弟告退,臣弟告退……”


    傅津美眸捉那兩人背影,問道:“三哥,當真會嚇壞他們?”


    “嘻。”不等兄長答話,傅六皇子已咧嘴,“五哥,您對自己的惡力當真不知?您不知方才你對著父皇說話時,他們的麵色已成什麽模樣?這時去了,定然是向大皇兄報極委屈,而沉穩遠慮的大皇兄,必然不會急功近利,操之過急……”


    六皇子正說得高興,卻見兩位兄長四隻眼,正牢牢盯在自己麵上,那眼神……“兩位哥哥,小弟的臉上有髒東西?還是小弟今天突然不俊了?”


    “俊,俊極了。”傅洌薄唇吐出這幾字,啟足徑去。


    “噫?”傅津揣著滿頭霧水,拉拉另一兄長衣角,“五哥,三哥是什麽意思?”


    “三哥在誇你呢,小六六。”這笨蛋,真是史上最聰明的笨蛋呶。看得如此清楚,斷得如此精確,也隻能使三哥的決心下得更快而已,唉,可憐的小六六……


    但五皇子並沒有準備釋出一毫提醒的打算,所謂死道友莫死貧道,死小六不死本王,妙矣。


    “五哥,你說這立後之事,三哥到底如何打算?為何還不將三嫂接回京城?為何……”


    更正,小六六絕非史上最聰明的笨蛋,乃最道地的笨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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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治門外,足跟已發麻的左相杜昌晉終於等到要等之人,額堂頓時泛亮,喜孜孜迎出:“老臣參見義親王。”


    “左相大人?”


    杜昌晉偷眼將六皇子再個細細端量,是愈看愈中意:嗯,好人才,就算不是……自家女兒也能嫁了。但天命難違,配合務必達成啊……


    “六皇子,老臣特地在此等您,實在是事情迫在眉睫呐。”


    義親王濃眉一挑:“與本王有關?”


    “立後之事。”


    呃?“……隨本王來。”聽聽這老家夥意見也好,不然,三哥將活兒丟了自己,五哥又不管不問,實在是有些摸不著北呢。


    於是,茶寮一敘,六皇子茅塞頓開,當夜,興衝衝跑到仁親王府:


    “五哥五哥,小弟知道怎麽解決了,立後之事,小弟想到辦法了!”


    仁親王被人自好事中打斷,胸口還留著那隻小魔女狠衝衝一口的牙印,正是鬱卒時分,美顏惱意氤氳,美眸惡意聚斂,“願聞其詳。”


    “雖然杜昌晉推薦自家女兒居心可議。但小弟索性順水推舟,聯合眾臣舉薦杜女為後,由此三哥不得不將三嫂接到京來,三嫂一來,三哥必然高興,不會再因小弟推他為帝之事為難小弟,哈哈,小弟是不是很聰明?”


    “……聰明,聰明得緊呢。”仁親王強烈懷疑自己當真是和他乃同父同母的兄弟。“準備何時將這份奏折遞上去?”


    “三日,三日足矣。”


    還好,這東西尚有三天好日子可過。“小六六,保重哦。”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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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禦書房,承乾帝閱罷手內奏章,薄唇悠吐三字:“朕準了。”


    呃?一朵笑花僵在義親王俊俏臉兒上。


    “義親王做事得力,行事穩妥,迎娶國後之事,依然全權交由義親王操辦,仁親王,你從旁多多協助。”


    “臣弟遵旨。”


    “左相,督促貴千金準備入宮諸事,莫出差錯。”


    “臣遵旨。”


    “三……皇上,封後大典將詔告天下,三嫂……”


    “自然,依典辦理即可。”溫潤麵顏風平不動,難測喜怒。


    三嫂要知道了,是不得了的啊……六皇子被截咽到嘴裏的話,在胸內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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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迎取左相千金為後?這可是大事哦……”


    “當然,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封後大典則要免賦半年呢。”


    “左相家的千金好福氣,出生在那樣的貴門已經是上輩子的積福了,還進宮做了皇後……”


    “就是說嘛,皇後耶,全天下的女主子喔……”


    前方亭內,兩個外購回門的仆婦,因街上一紙引萬人上巷的布誥,交頭接耳,好不熱鬧。


    碧瀾已白了臉:“主子……”


    諶墨撫著酸痛的腰身,“碧瀾,我累了,扶我回去。”


    “是。”一手托腰,一手扶臂,萬般小心,攙女主子回到內室。“主子,男主子他不會……”


    “我相信他。”妙目漫閃,雪顏微凝,“我相信他還不想失去我。”


    “奴婢差人打聽更確實的消息回來,男主子他必然不會……”


    “不必了。”諶墨淡哂,“我要慢慢知道最後的真實是什麽。”


    聰明的碧瀾丫頭,哪會察不出女主子此時的不佳心境?隻是,這位女主子或是和藹有趣,但拒人之意若生成,卻較淡然的男主子更難接近,她……


    “碧瀾,答應我,不要查,不要問。”


    “奴婢遵主子的吩咐。”


    “碧瀾,你該知道,我並沒有拿你當奴婢,除了意意,你是我最欣賞的朋友。你也是一個驕傲的人,該明白我為何不要你去求證,就像你拒碧門三少於千裏一樣,有些事,是需要男人自己出來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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