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開時,承昪帝已登得大位半年。半年內,政局尚算平穩,時事也算寧靜,藉百花盛放,正好激發群臣,奠定盛世,一展天昱光鮮前景。


    “杜大人,您的女兒如今不是皇後了,這日子不好過罷?”有朝中政敵同儕,於酒酣耳熱時,笑譏左相。


    對於杜昌晉仍踞相位,朝臣中頗有爭議聲出。但承昪帝以仁治天下,不計前嫌,彰顯天子寬闊胸懷,旁人亦是無法呢。


    杜昌晉要笑不笑,“王大人,若想曉知這日子有何差別,聽說您也有一女,送到宮裏就是。”


    “謝杜大人提醒,下官銘記了。”那位王大人打得正是這主意,膝下有女年二八,妖嬈嬌美,唯有得配君王,方不殄天物。當初屢屢上報選秀折子,正是為及笄小女造橋鋪路。但折子沉了海,堂議遭駁回,在他想來,定然是國丈杜昌晉從中作祟。好在天道輪回,風水輪流,終讓他有出頭之日。


    “噫,這半日了,為何還不見龍駕鳳儀駕臨?”有朝臣訝然出語。


    此話起,諸人亦皆怔:對啊,太皇、太後、皇上、皇後,這等的尊貴身影,皆遲遲未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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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等的尊貴身影,此下,盡在天子寢殿萬清宮定奪大事。


    “父皇,您要兒臣今日頒下這道旨?”傅涵打開手內聖詔,其上每字每句,均使這位新科天子呼吸緊窒。


    太皇傅璋德在龍案後的龍位上,端坐如儀,麵色莊凝。“涵兒,這裏有群臣聯名請朕重登大寶的折子,足足有八成的人署了姓名。據實而論,若為人君,你尚欠諸多曆練。於國於民,均非福祉。朕再操勞幾載,潛心培植於你,待朕百年,你必為一位仁德之君。”


    傅涵捏在聖旨上的每指,均青筋浮凸,暗咬的牙關,顫顫緊闔。


    “涵兒,你該了解,朕一向屬心於你,如果不是那三個賊子作亂,你的曆練也該夠了。既然變故已歇,過去事便不再提,自今後你緊跟朕之腳步,朕自會對你各方提點,嚴加琢磨,以期你早具天子氣度,人君之範。”


    “敢問父皇,兒臣究竟是哪裏,使父皇認為兒臣不具天子之氣度呢?”


    “為君者,講究恩威並治,而自你登基,你可做過什麽樹立威信的大事?時至今日,杜昌晉仍為左相,三賊子逍遙法外,這對天子的威儀,是何等的褻瀆?於天子的臉麵,又是何等的玷汙?”


    “若父皇重掌大位,便能立時將他們三人繩之於法麽?”


    “……朕當然會當即著手。涵兒,”太皇語重心長,“你知道你最欠缺的是什麽?魄力。你的心,你的膽,已被那三人嚇壞了。你毫無鏟除那三人的部排與計劃,你唯恐稍有異動,即為三人所悉,進而威脅你帝位性命。為帝為王者,怎麽可能有這等畏懼?”


    傅涵猶作最後遊說:“父皇,您為何不能做兒臣的堅實後盾,從旁為兒臣出謀劃策指點江山呢?兒臣自如愚鈍,但若有父皇實助,必將開拓出一番局麵,父皇,你何不信任兒臣一回……”


    “孽帳!”傅璋德拍案而起,“朕苦口半晌,你怎仍執迷不悟?你讓朕委實太失望!由朕名正言順傳位給你,有何不好?像你這等由三賊子手中乞討來的,史冊當如何評說?你自動退位,於國是忠,於朕是孝,忠孝兩全方為人上之人……”


    “兒臣不能從命。”


    “什麽?”


    “恕兒臣無法從命。”承昪帝微揖首,揮袖道,“宮監,送太皇回萬壽宮,好生侍候。”


    “你,你這個不肖子!”太皇勃然大怒,“皇後,這就是你的兒子,你看見了,他如何對待朕?如此休怪朕無情!”


    武業溫婉一禮,“太皇,您在叫兒臣麽?”


    “你……”傅璋德望向麵容平淡的太後,驟然抽息,“皇後,你做了什麽?”


    “太皇陛下,把江山交給涵兒罷。”太後鳳儀端莊,緩起身道,“您操勞多年,過些安靜日子又有何不可?江山交給年輕人,說不定就會另有局麵,另有新意。再者說了,若涵兒哪裏做得真的錯了,您從旁指導調撥也就是了。”


    太上皇萬沒料到,向來最忠正體己的皇後也臨此倒戈!龍顏赫變,胸際抽痛,“皇後,你我夫妻幾十年,朕自問對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朕,你……”


    “皇上。”太後寶相平和,柔聲道,“您的確對臣妾不壞,使臣妾得以幾十年安坐後位。而臣妾對皇上又何嚐壞了呢?幾十年來,亦是兢心扶持,不敢稍有懈怠。但您須知,您對臣妾的好,是將您所有的好劃割了近百份,臣妾得那一份而已。但涵兒對母親的好,是為人子的全部。臣妾是一個妻子,也是一個母親,今日,您讓臣妾在您和臣妾的兒子之間做個選擇,實則使臣妾別無選擇,臣妾隻能為了一個全部舍去一份,請您鑒諒。”


    傅涵恭首:“兒臣可以對天發誓,必會躬養父皇,您必然將永享安泰,福澤綿延。”


    “哈哈哈……”曆經此幕,傅璋德忽仰天狂笑,“……朕的兒子,朕的妻子……哈哈哈……朕今日,總算明白何謂狼心狗肺!那三個賊子有那等作為,朕並不稀奇,畢竟碧妃那個結從未解開!但你們……哈哈……枉朕對你們多有偏頗,枉朕對你們的用心,哈哈……”


    太後顏容澀然,垂眸幽歎。


    承昪帝向外沉喝:“請項將軍進來!”


    “臣在。”項漠應聲而入。


    “保護太上皇回宮休息。”


    “臣遵旨。”


    “保護,是監視罷?哈哈哈……項將軍,你項家世代忠良,也要苟同這等不忠不孝的人君麽?……你不怕你家祖宗有靈,會罵你這不孝兒孫?哈哈哈……”


    項漠並不知個中端倪,直管恭身待命,肅顏不語。


    承昪帝容色激動,語聲含哽道:“父皇,請您相信,兒臣所為,全為天昱將來考慮。兒臣必會做一個愛民仁政的君主,不負父皇教誨。至於您對兒臣的誤解,百花宴後,兒臣必當跪在父皇麵前,請求寬宥!”


    太上皇容色寒凜,喝道:“項漠,出去,朕還不需要你來押送!吩咐殿門一丈內,閑人勿近,違令者斬!”


    “臣告退。”項漠容色未變,施過禮後,旋身步出殿門。


    “父皇,您這是何苦?您……”


    太上皇冷冷一笑,“逆子賤婦,朕豈能容你們欺負!”袖內忽出隱劍,直刺傅涵胸際!


    “涵兒!”太後失色大呼。


    傅涵自幼也隨宮廷教習習過一些武功,隨地一滾,躲開了這奪命一刺。


    太上皇狠劍再出,招招以奪命為旨,絲毫不見遲緩!


    太後看得心驚,趁個空隙抱住太皇一臂,泣喊:“陛下,涵兒是您的骨血孩兒啊,您饒他一命,饒他一命。您殺了他,您也會心疼難過的啊……”


    “賤婦!”傅璋德甩手一摑,歙太後頰麵脹腫,身軀翻跌,“都是你這賤婦壞事,朕先殺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母後!”傅涵眼見母後頭撞圓柱,已是昏厥了,父皇之劍依然劈去,情急之下,撲上抱了父皇腰際,“父皇,您放過母後!”


    “今日你們母子一個也逃不掉!”一聲怒吼,掀足後踹,正中腰上人膝蓋硬骨,傅涵遭痛仰身摔出,傅璋德持劍再向地上太後揮下——背叛朕者,一個莫想逃掉!


    “父皇,您手下留情。”武業飛身,虛出一掌。


    武家為四族之一,後人自是習武不輟。但無奈武業成妃之後,疏於練習,僅是一式,已被人回首一掌擊飛出去。


    “連你也敢刺殺朕,是想朕滅你族人麽?”傅璋德虐冷殘笑,劍又將下……


    “父皇——”傅涵恰在此時衝至……


    承昪帝方才摔落之處,正是龍書案畔,案上有刃,是乃尚方寶劍。救母心切亦為自救自保,不及多想,即拔劍全力刺出……當下血淺七步……


    外麵,百花宴間,百花香濃依故,酒肴珍味不改。


    醜陋之事,由來依仗美麗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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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駕崩?”五皇子完美無暇臉上,難得浮現愕異,“消息屬實?”


    肆意頷首:“截止目前,肆意堂的消息尚未出現謬錯,何況,這個消息不日必將大告天下,不會有誤。”


    “你的肆意堂想必不知停在事情表麵罷?”


    “這倒是。”肆意把玩著兒子多肉的小臉,將之捏成各樣形狀。“但那日,太監宮女早早奉命遠離萬清殿。殿裏,隻有太皇、太後、皇上、皇後四人,到底過程如何,誰又說得清。”


    “這……”傅澈啼笑皆非,“是父皇太急,還是大皇兄太急?”


    諶墨從旁挑眉,涼聲道:“這不正是你們想要的結果麽?”


    傅洌長眉微蹙:“並不是。”


    傅澈頷首:“當初初衷,隻想他們互相削弱或牽製,認清自己實力而已。”


    杜若撇唇:“假慈悲。”


    三個男人互覷一睇,認分,不說話。


    而傅津美眸流轉間,忽見惡妻惡行,一把奪了兒子過來,“你離繹兒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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