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一隻小手,對準酣睡中做了幾年爹猶是俊俏不改的臉蛋,一逕拍打呼喝,“爹爹,人多多哦,爹爹,人多哦……”


    傅澈不情願地結束酣眠好夢,但一見自己小公主的美麗小臉,當即笑逐顏開,架了小小身子坐到胸前,“纖兒,親親爹爹。”


    纖小公主呶著嫣嫣小嘴,給爹爹臉上印下一個甜甜小吻,然後,沒忘了此行使命,胖指指著門外:“人多多哦,多多人,好多好多。”


    “嗯?”傅澈坐起,“很多人?在外麵?”


    纖公主坐在爹爹掌上,雙手比了個大大的圈,鼓著桃花小腮:“好多好多……娘娘罵爹爹笨笨,好笨好笨!”


    那個女人,為何又罵她家的相公笨蛋?有誰見過這麽英俊的笨蛋?


    “外麵那麽多的人都在做什麽?”


    “貴貴,一院貴貴……”


    呃?向來自認為與小公主溝通過無障礙的傅澈第一次不解,抱著小公主軟軟小軀,下榻趿履,拉開門……哇啊,這是什麽?


    一院貴貴?滿院的人,跪了一片?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跪在前首者一見他現身,當即高喊,隨之,整院之人伏下首去,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這這這…… “……大嫂?您這是……”


    前首跪者,正是皇後武業,隨其並跪的,乃小小大皇子傅俟。


    “臣妾武業,率文武百官,為天昱皇朝未來、萬民福祉請命,恭迎承旻帝重登大寶,創我天昱盛世!”


    “臣等恭迎承旻帝重登大寶,創我天昱盛世!”


    百官附和完畢,武業將手內篋盒高舉過頂,“引乃百官聯署請折,請龍目禦覽。”


    “喝喝喝!”纖小公主眼見滿院人頭俯動,隻覺好玩有趣,小臂高舉。“龍目……覽,喝喝!”


    所以,自家的女人罵自己笨蛋?


    傅澈目投對麵簷下對自己翻白眼的女人,想到臨赴京前,女人在自己耳邊——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


    “可他們抱走了纖兒。”


    “他們是纖兒的伯伯伯母,隻會拿她當寶貝,還能怎樣?”


    “不行哦,我一日沒見纖兒,就不想吃飯啦……”


    “……所以,合該你被人算計!”


    算計?當真是算計……“你們先平身。”


    左相杜昌晉道:“除非皇上能接了這道請折,重登大寶,否則臣等人誓死不起。”


    “爹爹,盒盒,纖兒要。”纖小公主指著那個盛載請折的細條長盒,小臉放出希翼,“纖兒要盒盒。”


    “纖兒喜歡那個盒子?爹爹另給你找……”


    “……盒盒……盒盒……”纖小公主手兒掙著,小嘴扁起,大眼內有淚將下,“爹爹,盒盒啦……爹爹……”


    每當自家的小公主有如斯神色時,傅澈知道,就算前麵有萬丈懸崖,自己也會不加思索跳下。“好,纖兒莫哭,爹爹拿盒盒給纖兒,莫哭莫哭哦。”


    伸了長臂,盒方沾手,已聽地下山呼海應:“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業螓首俯下,唇瓣抿笑,原來,墨兒讓她用那個花色的篋盒裝物,就是吃準了纖小公主會中意,而纖小公主中意的東西,傅六皇子勢必無從抗拒,高呢。


    承昪帝恙,承旻帝重歸大位。自此,在位二十年,開創天昱皇朝盛景。


    ~~~~~~~~~~~~~~~~~~~~~~~~~~~~


    一年後。


    良親王府,武業恭恭敬敬接了來客,奉過茶,接了禮。


    “這是……”武業打開黃絹包裹的物事,容色一緊,“皇後,這……”


    “大嫂,此地也沒有別人,這聲‘皇後’就免了罷。”杜若緊挨她坐下,“此乃立太子的詔書,我是覺得俟兒還小,讓他先輕鬆些時日,暫緩發詔。但皇上有意從現在起就培養俟兒。所以,他讓我來征詢一下大嫂的意思。”


    武業急搖螓首,“這不行!俟兒他不行!”


    “噫,可皇上說俟兒天資聰明,沉穩篤定,頗有大家之風……”


    “那也不行啊,皇後。太子之位,怎麽也輪不到俟兒來做。皇後產下的龍子,才是名正言順……”


    杜若一笑:“我命中無子。”


    “這?”


    “我十五歲時,母親就請人給我卜過一卦,說我這人福澤還算深厚,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命中無子,也就是說,我肚子裏的這個,還是個女娃,任我再生幾個,都將是小丫頭片子。”


    “命數一說,不可盡信,皇上和皇後還如此年輕,或者……”皇上如今宮內,雖並未納置其他嬪妃……“萬一將來產下龍子……”


    杜若豈察觀不出武業此下憂慮?“大嫂請放心,我命中無子,便注定他命中無子,他若哪天多出一個不是我生的兒子,我會連他帶兒子一並給掐死……”


    呃……武業眨眸:這位應該是左相家的千金沒有錯罷?


    “或有哪天我們命數改變,得了兒子,這個孩子也永遠是俟兒的忠實臣弟。大嫂若不信,皇上與我都可印鑒留書為證。”


    “我豈是不相信你們呢?”武業微歎,“憑實而講,這樣的消息,若是一年之前,我必然是欣喜若狂的。但這段時日,我看俟兒和經兒、緯兒在一起,是如此像個孩子。每日回來,都會偎在我身邊,講述在禦書院所見種種。這半年,我是真正感覺到一個母親的快樂,這快樂,來自孩兒的快樂。我現在最盼的,就是他能平安快樂的長大,不想讓他再強裝老成,端持持重。”


    “俟兒天性裏麵,本就就較他人多了幾份持重,而且做了太子,皇上不會任言官約束太子言行,他仍然可以做一個快樂的孩子,隻是,需要學的事情更多了而已。”


    杜若說到此,不免心虛呐。俟兒,的確是傅澈相中的太子人選,但經兒、緯兒那幾個東西,也的確是避之不及。


    “俟兒成了太子,仍然可以與大嫂一起居住,而且,也需要大嫂在旁監著,俟兒才能成長為一個真正國君。大嫂,這事,咱們就如此說定了可好?”


    望著杜若,武業滿腹困惑:縱是自己如今不再看重那虛幻榮耀,但也是在確定自己不具那個資格之後,所認承下的命數。而杜若,身為皇後,獨寵宮內,獨占君心,一旦誕下龍子,腳下之途將更加榮光萬丈,她怎能就如此輕易將這榮光轉手於人?而且,眉目內盡是天高雲淡的適意?……是啊是啊,自己怎會忘了,當年她隨承旻帝退去,不已然拋過一次後位了麽?


    這樣的女子,連同那個對後位根本不屑一顧的諶墨,她們,到底是怎麽的骨,怎樣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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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牡丹園重新對民間開放以後,當真是熱鬧許多哦。”肆意攀坐在小寧館樓欄,俯望樓下絡繹人群,“杜若,您這位隱身的戶部尚書,必然進項可觀罷?”


    杜若笑不攏嘴,對自己的見財心喜毫不掩飾,向對案人道:“還多虧了三嫂的生財之道,感激感激。”


    穆士子,因任巡察禦史期內,行事果斷,得聖上賞識,升任戶部尚書。想當然,出麵坐堂辦公者,絕非“穆士子”本尊,每日經由那位替身尚書,拿了戶部的卷宗暗報到月華宮,“穆尚書”一手抱著小公主,一手批閱,是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諶墨啖著新鮮荔枝,問:“後宮裏那幾位美人如何了?”


    杜若更是喜樂,“這又多虧三嫂的好主意了。找了那幾個人來,自從她們一來,朝堂上的那些老混蛋果然安靜了許多。”


    “皇後娘娘多疼疼她們幾個罷。”諶墨歎息,“所嫁非人,又慘遭休棄,作為女子所能遇到的悲慘之事,她們都遇到了。現下雖以官家千金的名義進了宮,心內的創傷想必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彌平的,有事無事,多多照顧她們。”


    一直在旁,含笑靜觀這幾人言來語往的衛慧,悠悠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若她們沒有遇著墨兒,給她們一個重新的身份,一個全新的環境度過餘生,此刻,怕早是井底冤魂、綾下橫屍,相比之下,我竟是幸福的了。”與她們鎮日的廝混,心胸逐回女兒時的開闊,昔日溫婉含蓄的太子側妃開朗許多,眼界也大了許多。


    “聽民間有諺,生男莫生無用男,生女莫入帝王家。更有歌唱:帝王邸,閻王地,女子如衣新舊替;昨夜寵,今日棄,舊枝未罷新枝麗。其實,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帝王之家,隻要所嫁乃你今世良人,都可有一世良緣罷。就如你們。”


    “我們?”諶墨一撇小嘴,“那個偏執狂是良人哦?慧姐姐,你少給他臉上貼金了。”


    肆意更是大嗤,“如果色魔能成為良人,三界大亂了哦。”


    杜若則無奈搖首:“慧姐姐,我實在是無話可說,因為對那個笨蛋,我隻能是無語。”


    衛慧對這幾人的小小矯情掩嘴淺哂,秀眸流轉間,忽見門口三道長影,再往上移,正三張黑沉沉的臉顏。“咳咳咳,墨兒,意意,若若,你們暫且忙著,我告辭了。”


    “噫,慧姐姐,你不要走嘛……”


    “慧姐姐,我還想向你討教地行術……”


    “慧姐姐,我帶你去天香樓吃……”


    三個女人話窒當道,而後——


    “啊呀,鬼來了,快跑!”


    “魔怪出場,閑人規避!”


    “天啊,笨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扯乎——”


    衛慧細步踩下小香館台階,耳邊是三個女人的驚天怪叫及三個男人的無奈咆吼,搖頭一笑。


    帝王家,帝王妻,並不難為嘛。碰了她們,難為的,倒是另有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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