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別了賞花的人群,獨自帶著小廝往內苑去,侍衛們見了一一行禮拜過,由得他自行穿過符望閣,來到宮羽軒門前。


    寧王負手停在院中,望著這寧靜的別院,心中不勝唏噓。上回見時他和柒舞還是惺惺相惜的知己,而如今又是他親手設計,將她囚禁於此。


    兩人之間的情誼不過皆是他玩的心計罷了,何必當真呢?


    既然如此,又為何卻步?想到此處,寧王上前去,抬手敲了敲門。門前的侍衛心裏也就納悶了,明明是犯了重罪關押著的犯人,怎麽兩王對她這般客氣?


    柒舞原在房裏捧著書愣神,突然有人來訪,心裏暗自害怕又是趙王,卻苦無推脫之詞,顫顫巍巍地打開門,見了才知,竟是寧王殿下。


    寧王一如既往的神色漠然,冷冷地坐到腳凳上,發覺柒舞已瘦得脫了形,不禁上下多打量了兩眼,過去夏日裏薄紗之中隱約透出的姣好身姿如今好似泄了氣般,想必這些時日她不曾好好用過一頓飯。


    見他麵無表情,柒舞也是冷冷地站著,一想到劉明通的生死未卜與他也脫不了幹係,不由得直視他的鳳目,心頭的怒火霎時湧上來,眼角更用了幾分力道。寧王顯然是感受到了她的敵意,裝作不見,替自己倒了杯茶,豈料是涼透了的,更懷疑是否燒熱過,也罷,宮裏的人個個跟紅頂白,趙王府內苑裏的奴才有不少也是老三開牙建府後從宮裏帶出來的,自然改不掉這毛病。他抿了一口涼水,才開口道:“記得我頭一次見你時,你個頭矮小,相貌也還不似現在這樣秀麗大氣,果然女大十八變。”


    柒舞在過去的一月中反複思量著自己何處疏漏被寧王看出了破綻,心裏早已猜到了,十三歲那年奉召入宮,就是寧王遇見她的唯一機會。“不成想柒舞那日存心打扮素淨,不惹人矚目,卻偏還是讓王爺看到了。”


    “也是湊巧我從幽州帶兵回宮複命,隔著荷塘看見了你落在最後。”寧王遙想往事,雙目微眯,眼神有些迷離,“我在趙王府裏初見你時,隻覺眼熟得很,可回想了許久都不曾想到,竟是那年乞巧節見過你。”


    “那麽柒舞鬥膽問一句,王爺既然一時想不起,後又是何時懷疑起柒舞乃是罪臣之後?”這是柒舞一直以來的疑問,思量再三,終得機會詢問,這恐怕也是兩人最後見麵的機會了。


    寧王早也知道今日這一趟是為了此女解惑來的:“最初在浣衣室救了你,那時猜想你可能是太子派來的細作,所以有意接近試探,”話才剛開始,柒舞已然怔住,她眼中寧王的仗義之舉,始終令她心中感恩,如今回過頭來,當日及時搭救,後來多次關懷,還有竹林偶遇閑談,一切原來皆是騙局……竟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本王曾有意讓你在畫中題字,字體娟秀大氣,先秦古典信手拈來,可見是自小讀書。再說那日太子闖入趙王府,你設計令本王逃脫了他的追捕,後又孤身出府替我向柳長卿報信,本王差點就相信你是忠心為主。隻可惜——本王在你走後,有意前去園中涼亭內查看你與沐將軍留下的棋局,乍看之下黑白雙方竟分不出勝負,沐將軍何等老謀深算?你竟能防得滴水不漏,可見你並非出自平凡商賈人家。”


    柒舞自小的琴棋書畫都是有老師親自調教的,自然不差。


    竟在這些點滴細節之中看出了端倪,柒舞不得不甘拜下風,寧王的敏銳精明實在防不勝防。“回想你入府的時日,又派人詳查了應天府衙門的記錄,雖說你當時用了假名,但計算日子,那時應是你母親病死於囚牢之後,楊家女眷悉數輾轉被發配為奴之時,如此,本王便疑心你是楊大人留下的獨女。”


    柒舞沉沉地歎了口氣,想他也算陰毒,再推論下去,便知——“劉明通可是你有意安排在趙王府內的?”


    “真是聰明的丫頭。”寧王的嘴角揚起一絲滿意的笑意,“夏言的真實身份早在他入府後不久便有暗衛查明,本王將他留在身邊,隻想看看他能與何人勾搭上,近半年來,他一直設法接近太子,想必他要你去套來那封名單後,應該會呈予太子。本王既懷疑你是楊婉柔,自然令人打聽了你不少故事,隨後有意用劉明通來試探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在趙王府裏遇見他,雖麵上不露破綻,但你連他姓甚名誰都不問一聲,好似刻意回避過去,本王更加疑心,派人監視多日,見他設法與你幽會,於是才有了此計。


    “楊大人曾在嘉峪關外駐守多年,那裏民風開放,女子多可習騎射,因此你騎術不俗,不似京中世家女那般嬌弱無力,也因此,你能夠熬過李蓉兒和惠妃的多番刁難,對不對?”寧王的抽絲剝繭,層層深入,令柒舞大歎:“竟被你全算計進去了…”


    “隻一樣,本王不曾想到。”


    柒舞此刻實在站累了,緩緩坐到寧王對麵,拎起茶壺替自己斟杯茶:“什麽?”


    “老三竟對你動了真情——”原本眼中的笑意因柒舞手臂伸縮之間露出的深紅色鞭傷驟然消散,寧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茶壺“嘭”一聲砸在了桌上,水潑灑浸濕了桌布,寧王卻毫不在意,凝神注視著她的手臂,柒舞想要掙脫,豈料他毫不客氣地撩起她的衣袖——這深深淺淺的三道傷痕,撕裂了她細嫩的皮肉,又重新結痂,猩紅的蛇形傷口看著觸目驚心。“你這……”寧王緊緊皺起眉頭,感覺到柒舞惱怒的掙紮,指尖越發用力抓住,“老三不會舍得鞭撻你,你這是哪來的傷痕?身上還有沒有?”


    柒舞不願驚動任何人,隻冷冷答道:“沒有了,不妨事。”


    “你不肯說?”寧王眼中的怒火分明是為了柒舞而點燃,他鬆開了她的手臂,起身便大步向外去,一把推開房門,泠然怒視門前侍衛,高聲喝道:“柒舞最近可曾被人私自鞭打?”見寧王氣勢洶洶,直眉怒目,兩人接連跪地,連連磕頭,恨不能把自己腦袋塞到地裏頭去:“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不說實話,將你們就地正法!”寧王大喝的聲響引來了符望閣侍婢,她們探頭朝院裏瞧了一眼,急急忙忙奔去請來許爺。


    侍衛們被逼得頭上立馬見汗,臉對著地不敢動彈,顫抖著嗓音說話:“奴才…奴才隻知道十幾日前,那個……二夫人帶了好幾個人來…硬是把這姑娘拖了出去。二夫人身份高貴,我們幾個攔不住啊!”


    許爺趕來,見了門前柒舞的模樣,嚇了一跳,再鬥膽詢問寧王所為何事,寧王隻冷冷地抬手指了指兩名侍衛,示意老許自己去問。許爺問清了來龍去脈,立刻到前頭去向趙王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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