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是……”姬冰雁多聰明的人,驀地就聽出了楚留香語氣的細微不同,當即蹙起眉頭,狐疑地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也很驚訝於自己驀地湧上心頭的失落感,他很快掩飾似的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打斷了姬冰雁未盡的話語。


    不需要多言,三人又舉杯喝了起來。在策劃了一番沙漠中的行程過後,這三人便胡亂倒在車廂裏睡著了。


    姬冰雁第二天方睜開眼,便正好看見的是於凜凜近在咫尺的臉頰。昨夜的酒已經下了頭,她的臉蛋不再那麽紅撲撲的,因著早晨的冷氣有點泛白。似乎是因為天色尚早,又草草倒下睡了的緣故,身上也沒蓋被子,她就這麽縮著身子,顯得嬌小的一團。


    昨夜他們三個大男人喝得太過盡興,竟誰都沒想到於凜凜是個女兒之身,卻是同他們三個大男人睡一起的,雖昨夜於凜凜是醉了,不過姬冰雁居然也忽略了這個問題,這讓一向細致謹慎的姬冰雁不由皺起了眉頭。


    下意識地,姬冰雁從馬車上拿出毯子,輕輕給於凜凜蓋上。不想,於凜凜剛好睜開了眼睛。


    兩人眼對眼地對上了視線,於凜凜輕輕眨了眨眼睛,睫毛輕輕顫動,她眼睛黑白分明,有些幽冷,臉被凍得有些白。不過,就算這樣與姬冰雁對視著,她也無絲毫的神色變化,不羞澀,也並未躲閃。


    姬冰雁有些驚訝。


    姬冰雁與楚留香認識得很早,那時候蘇蓉蓉就在楚留香身邊了,但那時,姬冰雁對她的印象也隻是個乖巧聽話的蘇州女子,軟呢的蘇州腔很溫柔,與現在的她實在有些不同。不過,姬冰雁與楚留香也已有好幾年不曾相見過了,更遑論本就印象不深的蘇蓉蓉了。


    不過即便幾年不見,人的本性也不應當會改變得這樣多,他昨日還當楚留香那番話失實,現在想來,恐怕真是這樣了。


    “謝謝。”不過,於凜凜個人隻是還在剛起床的恍惚中罷了,恍然看見近在咫尺的姬冰雁還沒反應過來,而夢中有些寒冷的場景忽然被溫暖替代,她看一眼身上的毯子就知道是姬冰雁做的了。


    姬冰雁不太自在地扭過頭,硬梆梆道:“不用。”


    姬冰雁以前喜歡過高亞男,知道喜歡是怎麽一回事,楚留香對“蘇蓉蓉”明顯也有這征兆了,不過他不說,姬冰雁自然更不可能提。他雖喜歡過女子,也有女子在一旁服侍過,已並非“男孩”了,但麵對於凜凜時,總覺得有種無從相處的感覺,仿佛回到了不善與女人相處的少年時期。


    於凜凜並未在意姬冰雁的僵硬,隻心道這人也是外冷內熱。外表看著不近人情,血卻是熱的,看著冷硬,卻是個心軟的。


    與胡鐵花的外熱內熱不同,姬冰雁做什麽從來不會在嘴上說,但行為上卻是十足周到了。就拿這次來沙漠,他嘴上不說,隻用自己腿斷來掩飾,好似不想來似的,卻也不過是為了讓他們知曉沙漠的危險,但實則早已準備好了這一切,奔赴而來。


    一個人若是知道這十足的危險,又十分珍惜自己的命,還懂得享受,又有如此高的身價,還能為了誰而拋下這一切,那這個人心可太熱了些。


    胡鐵花為了楚留香一句話便二話不說奔赴而來,表現得熱情得頗為肉麻。而姬冰雁看似薄情,卻比一腔熱血的胡鐵花,準備得更為周到,更為妥帖,他什麽都不說,楚留香卻什麽都懂了。


    朋友似他們三人,卻也是已足夠了。


    雖不滿他們對待女性的態度,但於凜凜心中還是承認,這兩人都是真漢子,楚留香能有這樣的朋友,自然是因為他對朋友,從來也是這樣的。


    所謂朋友,若是不用說出自己的想法,對方卻已經了解了一切,那無疑已是極好的了。


    出關之後,馬車幾乎是晝夜不停地在趕路,楚留香等四人還能在馬車裏歇歇,但那趕路的車夫小潘和管牲口的石駝兩人卻幾乎是沒有休息的。


    於凜凜驚訝於這兩人可以晝夜不休,又被姬冰雁要求著不能下馬車,有時便往馬車邊坐著,與那小潘聊聊天,這小潘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天南地北的方言都會說,還有許多故事可講,還真是無聊時最好的聊天對象。


    有個美人在旁,小潘更是使出十分的勁頭來。


    胡鐵花對於這個不怎麽熟悉的蘇蓉蓉表現得有點拘謹,尤其是對方還相當看不上自己,胡鐵花更是恨不得換個馬車,但有楚留香在,他這點拘謹已是變成了幸災樂禍。


    畢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看見楚留香吃癟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對於這種狀況也很無奈。於凜凜平素也喜歡安靜,或坐在馬車裏靜靜地看書,或是同小潘聊聊天,卻從未見她與自己多說幾句的。


    他雖不通天南地北的方言,但見過的事情也是多得多的,若說是故事,他不知有多少故事可講,不知有多少奇人異事藏在肚子裏,卻也沒見於凜凜來找他說個幾句的,主動湊上去又像討了個沒趣似的,還真有些不尷不尬的,也難怪胡鐵花看了幸災樂禍。


    四人悶在這馬車裏,除去三急之外,還真少有下馬車的,就這麽過了數天,就連喜靜的於凜凜都覺得有些憋悶了,他們四人終於到了沙漠的邊境。


    在沙漠邊緣的小鎮,站在這客棧門口,四人望著那無邊的沙漠,心頭都提了口氣。小鎮上隻有三五戶人家,惟一珍貴之物就是那口井。


    姬冰雁以比酒更貴的價錢買了十幾大袋羊皮袋清水,又以比豬還便宜的價格,將這幾匹馬賣給了小鎮上的住戶們,卻放火將那仿佛哆啦a夢百寶袋似的大馬車給燒掉了――這是他的心愛之物,帶不走,寧可毀去。


    四人打扮得與任何一個普通的行商客旅沒有兩樣,於凜凜更是扮作了男裝,不過在這沙漠上,為了阻擋刺人的風沙,女裝與男裝都是裹得嚴嚴實實,也著實沒太大的區別了。倒是石駝,扮作了蒙人的裝束,用寬大的白布縛在頭頂,隻為了遮擋自己的麵目。


    他們四人在接近黃昏時進入了沙漠。


    可就算是這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也是非常熱的,於凜凜都有些懷念在海上的日子了,潮濕的水汽總比這令嘴唇都快要裂開的幹燥、風沙,還有這熱出滿身汗的天氣可好多了。


    但正因為自己是女子,於凜凜對這炎熱一言不發,反而是胡鐵花,坐在駱駝上熱得搖搖晃晃的,像是隨時要倒下似的。


    隻有石駝,跟著駱駝一步步地走著,仿佛周圍的環境對他毫無影響。


    這樣的人,從來都是令人肅然起敬的。於凜凜雖經曆得多,卻總想著讓自己過好一點,所以為此才找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來做,為一個目標努力在奮鬥,像石駝這般堅韌的,世上著實已太少,便是她,也自認不及。


    而自己做不到的,別人能做到,怎麽能不令人心生敬意?


    太陽未下山時是熱得令人幾乎忍不住想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而太陽下山後,隨著夜深,寒氣越重。姬冰雁找到個避風的沙丘後,將帳篷搭了起來,然後生起了火來。石駝讓駱駝將火圍了起來,擋住火光。


    火上煮著一鍋熱菜,幾人圍成一圈。鍋裏是切成薄片的牛羊肉,撒著蔥薑和胡椒,沒煮多久,香味就從鍋裏溢了出來。


    胡鐵花這才像活過來似的長出了口氣。


    這沙漠的夜晚太冷,即便酒量淺如於凜凜,也喝了幾杯酒暖暖身子。不過酒量淺也有酒量淺的好處,幾杯酒下肚,於凜凜的臉頰就紅了起來。


    楚留香見得多了於凜凜的冷臉,這模樣少見得的可愛,心中像是被撓了一下,不由想著酒可真是個好東西,之後不如也多給她喝幾杯酒好了。


    不過想到於凜凜對車夫小潘都能以微笑待之,可見並非天生冷淡的類型。她似乎對誰都挺禮貌有加的,對胡鐵花之前“拐帶女子”的行為不悅,卻也並不表現在臉上,表現出了足夠的大家氣度和良好修養,對姬冰雁更是神態溫和,即便姬冰雁冷言冷語,不善言辭也不為杵,比之胡鐵花更為溫和。


    反倒是對他楚留香,經常連個笑臉都欠奉。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由苦笑。他做了什麽惹得她不開心嗎?本還以為她向來看不慣他,所以都有些習慣了,不過這與姬冰雁,甚至是胡鐵花對比起來,他這待遇也太糟了。本來因為這沙漠熱得要命又冷得痛苦的胡鐵花都心情好多了,因為可以看楚留香吃癟,有比他心情更差的,想著,胡鐵花都樂不可支了。


    趁著於凜凜喝了少許酒的眩暈,在進帳篷睡覺之前,楚留香抓過她的手,就將於凜凜拉到了沙丘後。


    沙漠上雖冷,但這漆黑夜空上月亮卻又大又明亮,實在十分美麗。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月光融融,於凜凜臉頰暈紅,側臉氤氳在月色中,柔和了一向繃緊的下頷線條,有如鄰家少女似的親近可愛。


    楚留香被她難得的容色誘惑,忍不住更靠近她,緊挨著她坐著。


    於凜凜垂著手似乎沒注意他的動作。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惱地想著該怎麽開口,一時有些靜滯。


    “自無花那件事之後,你好像更討厭我了,是我的錯覺嗎?”楚留香口吻有些苦澀。


    於凜凜這才像是被楚留香的話所驚醒似的,抬眸凝視著他。不知是否是因為喝酒的關係,她睫毛輕抬,半闔著眼,眸中漾著盈盈波光,美酒似的清亮誘人。


    “我最討厭,”於凜凜輕啟朱唇,嗓音輕柔如砂糖劃過舌尖的口感,軟甜的蘇州口音。她半邊臉都仿佛浸在糖霜似的月光下,清麗無雙,說出的話卻很是殘酷:“不遵守約定的男人。”


    楚留香怔然。


    於凜凜冷冷道:“我在大明湖畔的風雨亭等你,你卻沒按照約定前來,我差點死在無花手裏……不,不該說是‘我’,是蘇蓉蓉。即便你不愛她,也不曾把她當成重要的親人嗎?”


    仿佛是觸到了月光,她眸中那盈盈波光便結成了冰,楚留香忽而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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