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亮,太子府內仍是一片幽靜。


    內院一角,淅淅瀝瀝的水聲從假山後傳來,那潮濕的壁岩上突然露出一條尾巴,細看之下,竟然是隻豹子。


    一雙纖細的玉手捧著水澆到豹子身上,一下一下的清洗它的毛皮。


    “唔……”


    豹子舒服的叫喚,愜意極了。


    嘴角微微扯動,莊儒生卻扯不出一抹完整的笑意來。


    昨夜她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裏反複出現的都是洛子陽躺在雨水中,滿身鮮血的模樣。


    他說,他恨她了。


    而她,又何嚐不恨他?


    隻是,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莊公子。”


    齊攬月蓮步走來,試探的輕喚走神的莊儒生。


    “找到人了?”


    如墨雙眸中閃過的亮光微不可見。


    齊攬月輕輕搖了搖頭,看著莊儒生沉下去的臉,立刻補充道:“我派的人去的時候,王爺已經不在那裏了,但周圍有明顯拖動的痕跡,該是被人救走了。”


    懸著的一顆心緩緩落地。


    至少他還沒有暴屍荒野,那她不必對他愧疚了。


    豹子從水中跳起來,抖了抖濕漉漉的毛皮,灑落水花飛揚。


    莊儒生瞪了豹子一眼,誰知豹子哀怨的嚎了聲,抖的更起勁了。


    “嗬嗬……”


    掩唇輕笑,齊攬月眼中笑意肆無忌憚的流露出來。


    小小的火氣收斂,莊儒生看著齊攬月目光微閃,“昨日攬月相救,今日又麻煩你幫我找人,小生多謝了。”


    “和我這麽客氣做什麽,為你做什麽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或許因這是早已刻骨銘心的觀念,所以吐口而出是那麽的自然。


    隻是,這是不被允許的。


    “我的意思是,莊公子對我有再造之恩,為你做什麽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


    莊儒生痞氣的靠在假山上,狀若絲毫不覺。


    齊攬月的心思她又怎麽會不明白?和洛城的那些姑娘一樣,皆是愛慕。


    “夢是美好的。(.)”目光落在水波粼粼的水麵上,莊儒生的語氣很輕很輕,“可夢,永遠都隻可能是夢,妄圖觸摸,隻能讓他破碎。”


    齊攬月的身體明顯的顫了顫。


    清澈的雙眸緊鎖著那如夢似幻的美男子,他一直以來,就是她心中的夢。


    那時,聖旨下來的那一天起,她就成了行屍走肉。


    她被指婚給了當朝太子,可她一點也不愛他,更不想嫁。


    可是抗旨,誅滅九族。


    她知道,她這一輩子,完了。


    然而,那一夜,那名如謫仙的美男子飄然的落在她的世界中,他說,帶她去創造一個夢。


    那一夜,就是一個美的不像話的夢。


    他帶她觀賞煙火,他帶她遊玩碧湖,他帶她飛翔去看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個晚上。


    而後,她心甘情願的嫁給了太子,因為,她有了夢,即使人事不可改,她卻可思念她的夢。


    她的夢,是莊儒生。


    從一開始便知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所以她不會難過,不會期盼,不會妄求,隻會用回憶的甜味衝淡現實的苦澀。


    歲月蹉跎,沉澱下來的是味道獨特的美酒。


    唇角微揚,齊攬月目光清澈溫柔。


    “自嫁進太子府,都是那場美夢陪我走過來的,我又怎麽會妄圖打破呢?我知夢是沒有腳的鳥兒,我隻會看著他自由的翱翔,帶著我的快樂,我的祝福。”


    莊儒生目光微沉,“攬月……”


    “莊公子,謝謝你,給了我那場夢。”輕輕的打斷他的話,她眼眸彎彎。


    “我並沒有做什麽。”


    狼狽的偏開頭,莊儒生不想事情都過了這麽久,齊攬月對他仍舊有這般深刻的情意。


    慚愧啊!


    “外麵風大,莊公子還是先回房休息吧。”麵帶微笑的轉移話題,齊攬月緩步走去想要扶莊儒生。


    若是府中人看見這一幕定是驚得丟了三魂七魄,太子爺的太子妃素來冷情,何時這般貼心過?


    不著痕跡的避開齊攬月,莊儒生禮貌的看著她,“攬月,我還有要事要辦,得先走了。”


    “可你還有傷在身。”


    “不礙事,你不用擔心。”


    眼底失落一閃而過,齊攬月滿眼懇切,“我讓人送你。”


    “不用了,我來時已經那麽高調了,再讓你送出去,豈不是要讓我留宿太子府一夜的消息滿天飛?我雖然風流,卻不能讓你和太子因我而有嫌隙。”


    素手揉了揉豹子半幹的毛發,豹子立馬撒嬌的蹭她。


    一人一獸,場麵如此唯美,就似畫中人。


    隻可惜,這永遠都是一場她不能觸碰的夢境,否則就會碎掉。


    “莊公子,一切小心。”


    本已經聲名大噪的凝香閣比往日又熱鬧了幾分。


    夏夜本就熱,大廳裏人山人海的擠,更是熱的就像是個蒸籠。


    男子錦鍛刺繡長袍也掩不住那汗臭,翩翩公子哥都強忍住胃裏的翻江倒海。


    隻為一睹佳人風采,否則定然不會來受此罪過。


    凝煙自從被莊儒生包下之後,已經很少讓他們一睹芳容了,想看她跳舞更是癡心妄想。


    今夜是絕對不容錯過的。


    優雅的音樂忽的換了節奏,快速而狂躁,有力的鼓聲一下一下的直擊他們的心髒。


    心弦緊繃,他們的呼吸隨著狂烈的音樂變得急促。


    妖嬈紅影飄然而落,玲瓏身段肆意扭動,隨著動作滑落的裙擺無意識露出的香肩,頓讓男人們血脈噴張。


    鮮血,緩緩地從鼻孔中流下。


    嗬嗬……


    清脆酥麻的笑聲在大廳中回蕩,穿過男人們的耳,迷了他們的魂兒。


    凝煙!


    凝煙!


    凝煙!


    ……


    激動的叫聲此起彼伏,男人們眼珠子都釘在了軒舞台上那抹紅影身上。


    身形微動,千姿百態。


    紅影偏轉,絕美無雙的側臉落入男人們的眼中,那抹殷紅唇瓣輕動,欲語還休,男人們隻覺得魂兒都在那一刻飛走了。


    任之後所見的名妓再過絕色,也比不過今夜她的絕代風華。


    腰肢扭動,如若蛇類無骨。


    裙擺飛舞,張揚魅惑。


    玉足閃爍,纖細的身子便如輕蝶般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所有的男人,在那一刻沸騰了。


    洛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素手扶著欄杆,莊儒生臉色冷峻的看著樓下那翩然起舞的美人兒,縱使風華絕代,妖嬈魅惑,卻不是凝煙該有的本色。


    她本心高氣傲,當初寧死也不願為姬,現下卻這樣自甘墮落。


    為何?


    “你不讓我下去,就告訴我凝煙到底怎麽了!”


    含怒的眸子緊鎖著凝眉的雙眸,她一絲一毫神情變動都逃不過她的眼。


    凝眉滿眼委屈,“我也不知道啊,凝煙姐姐是自己決定要跳舞的,還吩咐我一定要攔著著,不讓你搗亂。”


    “平白無故的她為什麽要跳舞作賤自己?”一掌憤怒的拍在欄杆上,莊儒生雙眸冒火。


    “我真的不知道啊!凝煙姐姐回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出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她要跳舞。”


    凝煙回來……


    是廟裏!


    又是洛子毅!


    那日洛子毅執意要殺凝煙,就算她救了她,卻還是刺傷了她的心。


    莊儒生心疼的皺緊眉頭,她隻顧著自己的事情了,卻忽略了傷的更深的凝煙。


    深愛的人一而再的要殺自己,任誰也會心傷欲絕。


    隻是凝煙,卻笑的那麽風華絕代。


    忘乎所以。


    啪啪啪……


    啪啪啪……


    響亮的掌聲啪啪啪啪的響起,震耳欲聾的聲音傳的很遠很遠。


    “再來一支!”


    一人叫囂,數人附和,整齊亢奮的聲音似要把凝香閣的房頂給掀了。


    絕色傾城的凝煙嘴角微揚,不動不語,卻媚態百生,被風吹動的裙擺都顯得那般千姿百態。


    一隻手臂勾住那束細腰華麗的旋轉,紫與紅纏繞飛揚,如夢如畫。


    兩人默契相擁,數人頻頻觀望,或驚或喜,好像都成了點綴之物,不入其眸。


    “一舞已完,凝煙我就帶走了。”


    嘴角含笑,莊儒生卻囂張的不容任何人拒絕,腳尖輕點,帶著凝煙飛身而去。


    “誒,別走啊……”


    “凝煙……”


    “凝煙姑娘啊……”


    ……


    大廳之中擁擠的人群緩過神來,哪裏還有凝煙的影子。


    頓時之間氣惱的很,敲打著叫嚷著不依,或氣憤或失落,縱然女子千萬,又怎麽比得上凝煙的絕世之容,傾城之姿。


    可莊儒生是何人?想到此,眾人悻悻然,頓做鳥獸散。


    莊儒生將她帶離煙花之地,款款停在一處花叢,可滿園子的春色緋香,也蓋不住那柳巷的糜爛胭脂粉味。


    他下意識退了兩步,兩眉之間又凝重了半分。


    “噴這麽多香水,你都不會呼吸困難啊?”


    優雅的在石桌邊坐下,凝煙神色淡然,“你那一腔怒火還憋著,何必顧左右而言其他呢?”


    莊儒生臉色沉了。


    她忍了許久,不想和凝煙大動肝火,畢竟她已經是遍體鱗傷了。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要這樣做呢?”


    幾步走到石桌邊坐下,莊儒生並沒有看凝煙的臉。


    “當那些男人為我瘋狂時,我才會感覺到我還活著,還能被人看到。”


    她孤獨的,就像是個迷途的孩子。


    眸中星光閃爍,卻盡是悲傷。


    那人遺棄了她,便是世界遺棄了她。


    “凝煙……”


    “我現在很好,真的,我終於找回了那種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她的笑容,暖暖的,“或許,這才是我該接受的命運。”


    “你不可以這樣放棄自己,凝煙,我不準你這樣自暴自棄!”


    猛然站起身來,衣角抖動,盛著他滿腔怒火。


    “儒生,你該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你的事情最重要。”


    “我真的很好,反倒是你,洛子陽要成親了,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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