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從坑外麵丟進來了一支鐵鍬。


    雲中帆抓起鐵鍬又開始挖。


    坑挖好了,他開始從懷中往外掏骨灰。


    兩隻被針線縫住的牛皮口袋,他已分不清哪個是母親的骨灰,哪個是父親的骨灰。


    雲中帆的胃又開始抽搐,眼睛也跟著抽搐,鼻子也酸了。


    亂葬崗上又多出了一個新墳。


    雲中帆靠在墳上,還在不斷的幹嘔,但心中卻在說:這個墳,隻是暫時的!因為我怕很快我也會變成一具屍體!


    一雙雪白的手捧著一隻酒壇子送到了他麵前。


    雲中帆就像餓極了的小羊羔,抱起酒壇子一陣猛灌。


    劣質的酒水就像一雙溫暖的小手,將他扭曲痙攣的胃撫平。


    他說,這是我父母的墳。


    她說,這是我男人的墳。


    他說,但願他們真的能成鄰居。


    她說:“最好不要!”


    “為什麽?”他問。


    她道:“因為他是個十足的惡人!”


    “哦?”


    雲中帆胃裏又有些翻騰,惡人,多麽天真的名詞。


    她也靠在了墳包上,嫣然一笑,像梅花,更像雪花,道:“他逼死了我父親,打死了我母親。”


    她居然笑著說出這些話,雲中帆卻看到了這朵冰花邊緣鋒利的刀鋒。


    她又道:“可他救了我,把我從妓院贖了出來,還要納我做小妾!”


    雲中帆眼中已經有了驚訝。


    她又笑了,這次笑的真的如一朵寒風中綻放的臘梅。


    “但我還沒過門,他就死了!”


    雲中帆道:“怎麽死的?”


    女人道:“被人殺死的,不僅僅是他,連他的十二房妻妾都被人殺了,八個兒子也被殺了,十六個兒媳婦也被殺了,十三個孫子也被殺了,兩個孫媳婦也被殺了。”


    她的笑帶著殘酷的猙獰。


    雲中帆難以置信。


    五十幾口人,全部被殺了?


    這裏是白夜城,白夜城有誰有這樣的家業?


    他忍不住問道:“他姓白?”


    女人道:“你知道?”


    雲中帆道:“這不難猜。”


    女人幽幽歎道:“沒錯,他就是白夜城的白老爺子。”


    雲中帆呆了。


    白老爺子死了,那新娘子該往哪裏送?


    他似乎忘記了,新娘在現在在哪裏他都不知道。


    “為什麽你沒死?”


    女人道:“因為沒人知道他要納我為妾。”


    她又道:“臘月二十五,我出門買東西,回來的時候,父母已經死了,隔壁嬸嬸說是白家人幹的。”


    “臘月二十八,城主府來人,將我賣進了妓院,我以為那是我人生悲慘的開始。臘月二十九晚上,我逃走了,又被追上了,就在那時,白老爺子救了我!”


    “他替我贖了身,要我做他的小妾!”


    雲中帆道:“你答應了。”


    女人道:“你不覺得對於女人來說,那豈非是個最好的報仇機會?”


    她不等雲中帆說話,又道:“臘月三十,我從妓院出來,就知道白家沒了。你聞聞,就連城外還飄著血腥味。”


    雲中帆呆呆聽著,他覺得自己仿佛在聽一個杜撰出來的誌怪小說。


    女人淒然笑道:“墳是我立的,裏麵是我偷偷從白家揀出來的白老爺子的部分屍體。”


    雲中帆奇道:“部分屍體?”


    女人殘酷笑道:“還有一半我在我父母的墳前燒了。”


    雲中帆不說話了。


    女人卻又道:“而且這還不是他全部的屍體。”


    雲中帆一怔。


    女人道:“白老爺子的半個腦袋,一條胳膊,一隻腳被人砍走了。腦袋是左半邊,胳膊是右胳膊,腳是左腳。”


    雲中帆胃裏一陣翻滾,他又端起了酒壇子。


    “你呢?”女人問。


    “沒你運氣好,我父母死了,仇人還活著。”雲中帆咧嘴一笑。


    他的眼睛已經在飄忽,越劣質的酒,越容易喝醉。


    女人歎了口氣,喃喃道:“原來你和我一樣。”


    雲中帆哈哈大笑:“不一樣。”


    女人憐憫的看著他,道:“至少咱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然後她就伸出雪白的手來搶奪雲中帆手中的酒壇子。


    雲中帆不給,她硬搶。


    “啪”


    酒壇子落在地上,碎了。


    她忽然拉起雲中帆狂奔:“我知道哪裏可以喝酒。”


    兩人在街上狂奔,雲中帆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他大笑,她也大笑,笑著笑著兩人卻都流出了眼淚。


    他們就像兩個瘋子。


    小小的酒館,就在城南不知道繞了多少個彎的小巷中。


    酒香不怕巷子深,酒若不香,還在這麽深的巷子裏,那肯定門可羅雀。


    老板是個駝背的老人,他吃力的彎著腰,用酒提子從大酒缸中舀了滿滿兩大壇子的酒。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怕酒賣不出去,而是因為雲中帆甩給他的一隻元寶。


    這樣的一隻元寶,在這樣的時代,喝光他酒館裏的酒都沒問題。


    然後老頭就開始找零。


    雲中帆道:“剩下的可以給我買口棺材,先寄你這裏!”


    老頭吃驚地看著他:“要是你不死呢?”


    雲中帆咧嘴笑道:“那就留著給你買棺材。”


    老頭也咧嘴笑了。


    昏暗的油燈還不時的跳動,兩大壇子酒不知何時已經被兩個瘋子解決了。


    燈花一爆,燈滅了。


    屋中一片漆黑,老頭迷迷糊糊的醒來,然後再點起燈,就發現剛才還在喝酒的兩個人都不見了。


    店裏麵隻有三張桌子,其中一張桌子邊上,坐著一個小孩子。


    他正瞪眼看著老頭,老頭也看著他。


    老頭笑道:“小娃娃,你也來喝酒?”


    小娃娃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像娃娃,聲音粗獷而陰沉:“剛才喝酒的人呢?”


    老人搖搖頭,道:“你不知道?”


    小娃娃道:“我是店老板還是你是店老板?”


    老頭咧嘴笑道:“你要是給我錢,我都可以叫你老板。”


    正在這時,老頭身後,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縹緲般的聲音。


    那個聲音道:“那你可以走了,這個店是我的了!”


    這個聲音就像來自於黑暗無邊的地獄,任何人聽到,都會覺得後背汗毛直豎。


    緊接著金光一閃,一錠金子就飛到了老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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