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


    雲中帆本想問的是昨夜那女孩子叫什麽,他覺得這個老頭應該知道。


    可惜老頭已經不再是昨夜的老頭,他賣了一輩子的酒,捏了一輩子的酒提子,別說幾乎要流成小溪般的往外漏酒,就算是一滴,他都不會漏出來。


    他的心舍不得,他的手熟極而流。


    他倒酒時,酒水一定會像一條線般灌入那隻酒壺的壺口,甚至他能做到灌入壺嘴。


    可他卻灑了那麽多。


    因為他的手在抖,身子在抖。


    一個賣了一輩子的酒,還穿著沒有偷工減料的、很暖和的新棉衣的老人倒酒的時候身子居然在顫抖,為什麽?


    因為他的心在抖,他在害怕!


    他怕什麽?


    很顯然店裏肯定還有別人,而且老人被要挾了。


    藏在暗處的人是誰?雲中帆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因自己而來。


    所以他沒有問老頭那女孩子的名字。


    如果暗中的人是因他而來,他問出的話,豈不是害了那個女孩?


    他並沒有留在這裏,而是快速離開了。


    走出那間破敗的院落的雲中帆,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龍虎鏢局如今的少當家!


    他的心中已隻有鏢,隻剩鏢!


    第一趟鏢。


    ——


    悅來客棧。


    古老而神秘的招牌,沒有人知道他起於何時,起於何地。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成了一道標杆,甚至是一座燈塔。


    這裏聚集了各式各樣的人,有販夫走卒,有巨賈大鱷,自然也有小偷,除此之外,當然還有江湖人。


    悅來客棧就像旅途中的家。


    一壇女兒紅,二斤牛肉,這是江湖人的標配。


    悅來客棧一向做得很好,他們的夥計都有比賊還亮的眼睛,有比狗還靈的鼻子。


    什麽樣的人該吃什麽樣的菜,什麽樣的人該住什麽樣的房間,他們隻是看一眼,就會判斷出來。


    很少出錯,當然也就是說,依舊會出錯。


    因為這個世界有富人就有窮人,有些富人喜歡裝窮人,而有些窮人喜歡裝富人。


    但悅來客棧能長久的存在,卻是因為他們的營業宗旨。


    ——凡開門做買賣,雖為盈利,但敬客為上。


    這是任何商家的營業宗旨,可惜能做到的卻很少。


    悅來客棧可以,所以他開遍了天下。


    客棧的門楣上貼上了喜慶的春聯,上麵還掛著一個大大的倒寫的‘福’字。


    究竟是‘福到了’還是‘福倒了’?


    或許隻有店主知道。


    新年的第一年到了,人是否也迎來了嶄新的一天?


    雲中帆一進去,小二就迎了上來。


    店裏幾乎沒有人,隻有兩個吃早飯的。


    小二銳利的眸子掩藏在阿諛的笑容中,早已將雲中帆看了個通透。


    風塵仆仆的年輕人,但眼睛很亮。


    這一定是個江湖人。


    江湖人好酒,更是早上,所以他需要一間上房,一桶溫熱的洗澡水,一桌子美味的菜肴,一壇十八年窖藏的女兒紅。


    可這少年絕不是個有錢人。


    有錢人不會穿這麽廉價的衣服。


    當然,江湖人就很難說了。


    江湖人比喜歡裝窮人的富人以及喜歡裝富人的窮人還難捉摸。


    “客官,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雲中帆奇怪的看著這個看似憨厚的夥計,笑道:“找人!”


    店小二微微一愣,然後神態就變得倨傲起來。


    凡開門做買賣,雖為盈利,但敬客為上。


    可惜雲中帆現在不是客人。


    雲中帆沒走過江湖,這是第一次,但並不代表他一無所知。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他又笑道:“當然,住店是主,找人為次!”


    他忽然臉色一板,淡淡道:“一間上房,打好洗澡水,再來一桌好菜!”


    天字乙號房,天字甲號房有人住了。


    雲中帆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記住今天的日子。


    今天是大年初一!


    古往今來,大年初一還跑生意的人幾乎沒有,甚至可以說絕對沒有。


    就算是江湖人,也不例外。


    可天字甲號房卻有人住了。


    而且可以肯定其他房間沒有人,否則天字乙號房也就輪不到他雲中帆住了。


    所以酒菜上來的更快。


    任何餐館,客人多的時候菜一定很慢,客人少的時候,菜一定很快。


    從浴桶中走出的時候,雲中帆覺得自己新生了。


    除了身體某個地方還有些不正常。


    任何男孩子在經過一夜的瘋狂變成男人之後,那個地方總會有些不適。


    更何況幫他變成男人的,同樣也是個跟他一起變成女人的女孩子。


    飯菜已上桌,小二正在從木盤中往外接。


    第一道是水煮肉片,雲中帆特意安頓的,他心情好的時候喜歡吃,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喜歡吃。


    小二從盤子中端出第三道菜準備放在桌子上的時候,原本該放這道菜的地方卻有東西擋住了。


    一塊銀子,白慘慘的銀子沒有任何感情的放著光,但它比任何人都要有感情。


    小二能感受到這種獨特的感情。


    所以他的眼睛賊亮,憨厚的笑容也變得貪婪起來。


    “甲號房是什麽人?”雲中帆知道這塊銀子的神通。


    “一個女人和孩子!”小二立刻就說道。


    雲中帆笑道:“什麽樣的女人?”


    小二揶揄的笑道:“我看是個逃婚的女人,因為她穿著一件對襟大袖喜服,可她偏偏已經有了孩子,而且至少有五六歲了。”


    “現在呢?”


    “都在!”


    “都在?”


    小二道:“肯定在,昨晚的晚飯還是小的親自送的,而且他們還吃的很晚!”


    雲中帆滿意的點點頭:“白老爺子是怎麽死的?”


    小二忽然臉色變了。


    又一塊銀子,白慘慘的光,卻依舊釋放著它獨有的感情。


    可很快他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生活和職業,使得他的笑隻為銀子而綻放。


    就好像牽牛花隻為光明而生。


    可牽牛花也隻為送走光明而死,小二會不會因為銀子而死?


    至少他現在活得很開心。


    他笑著又將銀子攏入袖中,看了眼四周,低聲道:“您這就問對人啦!”


    雲中帆笑了笑:“很多店夥計都會說這句話!”


    小二的尊嚴受到了挑釁,立刻叫道:“我跟他們不一樣,因為這事情我是親眼見到的!”


    雲中帆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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