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哥,派往陝西六路糾察功賞不公的官員,你有合適的人選推薦嗎?”


    官家笑眯眯地問道。


    “六哥,朝中那麽多的諫官清流,幾個剛正清明的應該選得出來吧。”趙似推脫地答道。


    官家對趙似耿直的話毫不在意,反而哈哈一笑。


    這或許就是他越來越喜歡跟趙似商議軍國大事的原因。


    不僅言之有物,還特別耿直。有什麽就說什麽。


    不像朝中很多官員,明明心有所想,偏偏要九拐十八彎,繞來繞去玩些讓你猜猜猜的花活。稍不合意,就跳出來上諫,還能博個直諫的美名。


    裏裏外外,好事都讓他占盡了。


    “你必須給我推薦幾個人來。”官家“蠻橫”地說道。


    趙似側著頭想了想。


    “六哥非要我推薦,那我就推薦兩人。一是新擬衢州龍遊知縣宗澤宗汝霖,二是丹州司法參軍郭永郭慎思。”


    “那你說說推薦兩人的原因。”


    原因?因為這兩人是出名的剛正不阿又十分頭鐵。尤其宗澤,那是捶不扁、壓不垮、頂天立地的銅筋鐵骨。


    自己原本想請他做王府讚翊,可是仔細一想,這事幹不得。


    這位老夫子是耕讀傳家,典型的宋朝文人。雖然很有才幹,又忠義剛直,但壞就壞在太剛直執拗。


    這樣的人,自己登基後用來對付奸佞之臣,是無往不利的大殺器。


    可是現在就放在身邊,用來做老師,簡直就是給自己找罪受。


    爭位之路,自己幹的事情,很多都是見不得光。要是讓這位老夫子知道了,還得了!


    郭永也是差不多的人物。


    他長於刑名,也是可以大用的人,但是不能現在就招到身邊來。


    既然皇兄要自己推薦人選,就推薦這兩位。


    有了皇兄的諭旨,陝西六路的諸位同僚,應該能好好品味下這兩位的剛直和頭鐵。


    自己無福消受,就讓給你們了。


    趙似穩了穩神,開始說起自己的理由來。


    “汝霖和慎思先生的履曆,都記錄在吏部,六哥一看便知。十三就說說對兩人印象深刻的幾點。”


    “汝霖先生在元祐六年殿試的策論中,直言批評朝廷輕信吳處厚的誣陷而放逐蔡確,認為‘朋黨之禍自此始。’”


    官家一聽,臉色微微一變。


    當時秉政的是太皇太後高娘娘,保守派重臣陸續返回朝堂,要全麵廢除新法,屬於變法派的左相蔡確堅決不允許。


    雙方開始明爭暗鬥。


    最後蔡確單拳難敵眾手,被貶黜出京,沒幾年卒死貶所。


    皇兄親政後,為其昭雪,追贈太師,加諡忠懷。


    看到皇兄的神情,趙似知道,光是這一句,宗澤已經獲得了官家的認可。


    那就再接再勵。


    “元祐八年,汝霖先生被派往大名府館陶縣任縣尉兼攝縣令職事。到任不到一個月,迅速而妥善地處理完該縣曆年訴訟積案,足顯其才幹。”


    “紹聖二年,呂公命汝霖先生巡視禦河修建事宜。時汝霖先生適喪長子,他強忍悲痛,奉檄即行。呂公聞知後,讚歎道:‘可謂國爾忘家者’。”


    “時天寒地凍,汝霖先生在巡視中發現不少民工僵臥道旁,立即上書有司,建議推遲工期,待明春天暖時再動工,並表示屆時‘當身任其責。’呂公附議,朝廷終於同意延期。次年春河道修成,所活者甚多。”


    “確實勇於任事。十三哥,你說的呂公,是呂惠卿?”官家沉聲問道。


    “是的,正是資政殿大學士,當時知大名府的呂公。”


    “此子極其凶橫,其弟呂升卿也是。”官家喃喃地說道,像是想起什麽往事。


    趙似心中大喜,終於引入正題了。


    推薦宗澤郭永,隻是引子,更重要的是現在要挑動文臣們之間的爭鬥。


    劉逵做事太磨嘰,叫他彈劾邢恕,都半月了還沒動靜。


    求人不如求己,你們不動,我給你們添把火。


    趙似像是從記憶中搜尋了一番,緩緩說道。


    “六哥,我在秘書省看過文檔,記得這話好像是紹聖二年十一月,呂公入宮奏對時後,六哥對曾相說過。”


    “是的。”


    “我還記得,曾相當時回了一句,‘陛下睿明洞見,實天下之福!’”


    官家笑了笑,不置可否。


    “六哥,呂公我沒見過,隻是慕名已久。不知什麽時候有機會見上一麵,看看他到底凶橫在哪裏,居然讓章相和曾相如此忌憚。”


    呂惠卿可是同屬變法一黨,卻差點把變法領袖王荊公鬥下去的人物,窩裏橫、派內鬥一頂一的高人。


    我就是要把他當成一條鯰魚引進朝堂裏,讓你們這些溫文爾雅的沙丁魚們都動起來。


    官家臉色一變,追問道:“十三哥,你為何說章相和曾相忌憚呂公。”


    “六哥,我看文檔記錄,紹聖二年二月,呂公乞求留在京師,六哥垂詢諸相。章相不置可否。曾相、韓相(韓忠彥)都說君子進退自如,呂公乞留是無恥之舉。於是六哥就以諸相意見,下詔讓呂公出鎮大名府。”


    “紹聖三年十一月,調任知延安府的呂公上疏,請求進京述職,向朝廷闡明鄜延路戰況。六哥垂詢諸相,都說不可。於是六哥就下詔讓呂公不必回京,有事條陳即可。”


    說到這裏,趙似看了一眼臉色凝重的官家,繼續說道:“可是秘書省裏政事堂和樞密院的舍人記錄明載,章相斥責呂公不知邊事輕重緩急;李相(李清臣)說呂公進京,有‘挹魁柄’之意,恐要取而代之;曾相說‘無慮,魁柄豈易挹邪’。”


    “六哥,十三讀書少。幾位相公話裏的‘挹魁柄’,到底是什麽稀罕物件?這麽怕呂公回來搶走?”


    官家聞言大笑,指著趙似說道:“十三哥,叫你多讀書,偏偏不聽。挹是奪走的意思,魁柄代指的是朝政大權。”


    “哦,六哥的意思是幾位相公怕呂公回來奪權。真是想不明白,呂公也是變法派,出自王荊公門下,章相他們到底怕什麽?”


    官家聽到這裏,目光一凜,突然問道:“十三哥,當年呂惠卿叛出王荊公之事,你是怎麽看的?”


    戲肉來了!


    趙似想了想,很堅定地答道:“六哥,我覺得是好事。”


    官家對他這種出人意料的話語早就習慣,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哦,十三哥,把道理說給我聽聽。”


    “六哥,你知道我府上管事是李公和於化田。李公穩重謹慎,於化田年輕氣盛。兩人共事多年,對我也忠誠。偏偏一直都是麵合心不合,暗地裏互相拆台。其實這樣,我反倒放心。他倆要是一條心,聯起手來還不得把我糊弄得團團轉。”


    趙似看了看官家的臉色,繼續說道:“六哥,我反思了自己的過去,為何囂張跋扈,肆意妄為。多半因為有六哥你的庇護,下麵的人一味地奉承巴結,沒人進諫或者勸阻。長而久之,就變得無比驕橫自負。”


    官家看著趙似,意味深長地說道:“十三哥,你這話裏有話。”


    “嘿嘿,六哥,那我就明說了。俗話說,‘黃河清,聖人出’。這意味著世上聖人太少了,世上大多數人有優點,也缺點。我看文檔記載,從王荊公到章相,無不是一開始時,戰戰兢兢、勤勤勉勉,勇於任事、公忠體國。”


    “可是一旦位極人臣,執掌那個魁柄後,就變得執拗自負,聽不進半句勸諫良言。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帶有反對意見的話,都是對他們權威的挑釁。結果精力全花在爭權奪利上,耽誤正事不說,還讓黨爭亂政。”


    官家滿臉驚訝,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任俠豁達、好武尚勇的十三哥居然說出這麽有見地的話來。


    “十三哥,這是你的所思所想?”


    “是的,這就是我這些日子,在秘書省裏瀏覽文檔,拜學父皇熙寧變法的所思所想。”


    官家讚許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製衡,諸相各執一權,爭而不伐,鬥而不破。”


    “爭而不伐,鬥而不破。那豈不是朝堂要陷入無休止的內鬥之中。”官家皺著眉頭問道。


    “六哥,權柄盡在你手啊。”趙似提醒了一句。


    官家恍然大悟,默然無語,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精彩。


    “十三哥啊,娘娘說你大智如愚,頗有悟性,真是沒有說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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