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特!你叫明朝霞?是前寶文閣待製明玉藻的獨女?”


    趙似盯著金玉奴,不,現在應該叫明朝霞的眼睛,不敢相信地質問著。


    “是的。家父因為上書陳列新法酷烈,被貶至惠州安置。家父母在羅浮山下,結草廬居住,十年有餘。紹聖元年,東坡先生安置惠州,與家父相遇。兩人原本就是好友,現在又成了天涯論落人,故而兩家通好。”


    “紹聖二年,家父染病身故,家母也跟隨離世。臨前將奴家托付給東坡先生。紹聖四年,東坡先生被貶逐去了瞻州。天涯海角,生死難卜。東坡先生不願帶著奴家去那裏,左思右想,喟然歎息。滿天下,無一人可托付。”


    “恰在那時,殿下去信給東坡先生,好生寬慰。先生曰,世上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寡,恐天下唯獨十三郎能托付了。就書信一封,再叮囑兩位老仆,送奴家來開封府,意欲將奴家托付給殿下。”


    趙似眼睛睜得大大,脫口而出,“那你為何不直接找上俺?”


    “奴家千辛萬苦趕到開封城時,正好你出閣開府,迎娶貴女。”明朝霞看著趙似,輕輕咬著嘴唇,目光似怨似嗔。


    趙似有些明白了。女人的心思有時難以常理揣測。


    “所以你一怒之下,投身俺最喜歡去的白礬樓,後麵發生的那些事情....唉,原以為你是看上俺這盛世美顏,絕世氣質,想不到...”


    明朝霞宛然一笑,指頭在趙似額頭上輕輕點了點,“奴家是看上你這沒羞沒躁的樣子。”


    趙似哈哈一笑,一把抱住了明朝霞,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


    兩人胸貼著胸,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十三郎。”明朝霞輕聲地說道,輕的如同美人睡夢裏的囈語。


    “嗯。”


    “奴家要跟在你身邊。”


    “沒問題,你一直都在俺身邊。”


    “不是這個意思,是奴家要跟你出去辦事。”


    趙似猛地一愣,看著明朝霞的臉,不解地問道。


    “為什麽?”


    “王妃娘子出身名門,賢淑大方,奴家是比不過她,可也不想做個金絲雀。”明朝霞那雙眼睛,如同朝霞下波光瀲灩的湖水,充滿了無限的生機和傲氣。


    “跟著俺出去辦事,你如此嬌嫩,能做什麽?”


    明朝霞鼻子一哼,徑直走到放劍的桌案前,璫啷一聲抽出擺在那裏的一把長劍,瞪了趙似一眼,走到空地,舞將起來。


    忽頓忽飛、忽疾忽徐。隻見劍光如雪,身影如飛。


    忽如落鶻撲兔,忽如飛鵠盤桓;忽如夜鳥投林,忽如孤鶴信步。


    一會“嫋嫋腰疑折,褰褰袖欲飛”;一會“對簷疑燕起,映雪似花飛”。


    前麵還似“嬿婉回風態若飛,麗華翹袖玉為姿”;後麵猛地“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看得趙似目不暇接,驚歎連連。


    須臾,明朝霞收劍回鞘,神定氣閑地站立庭中。微微昂著頭,傲然看著趙似。


    “奴家的劍法,是羅浮山長生觀裏的若虛道長親授的,喚作《越女劍》。不是奴家自誇,在狹窄室內,如這閣屋裏,什麽王大蟲、高一箭,奴家十息間在他們身上戳上好幾個窟窿。”


    越女劍?俺還會霸王槍呢!能把你殺得丟盔卸甲的霸王槍!


    對啊,當初在白礬樓,明朝霞化名金玉奴,除了人美,就是一手劍舞聞名開封城。


    旁人都以為是花架子,想不到人家是真功夫。


    趙似走上前,又抱住明朝霞,意味深長說道:“你啊,應該深恨長了女兒身。”


    明朝霞揚起天鵝般的長頸,轉向南方,有些黯傷。


    “當初若虛道長說奴家有學劍的天賦,想收為弟子,家母不讓。說女孩子家,學些文字女紅就好了。家父卻執意讓奴家去學。”


    “他摸著奴家的頭,喟然道,而今朝堂黨同伐異,趕盡殺絕。國朝異論相攪的文治根基已敗壞,變成了生死對立的黨爭,大亂之時不遠。奴家學些擊劍術,多少有些自保。”


    異論相攪。


    趙似心中一愣。


    明朝霞繼續說道,“紹聖四年,東坡先生臨去瞻州,與奴家告別時,拉著奴家的手,強笑道,‘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十三郎,你能聽出此中的淒涼嗎?你能聽出,這是寫出‘大江東去,浪淘盡...的東坡先生所言嗎?”


    想著蘇軾的平生經曆,趙似也忍不住心中一痛。


    或許政壇裏是容不下一個理想主義者。又或許蘇軾絢麗又多舛的一生,正好與曆史上的北宋,遙相對應。


    “東坡先生對奴家說,知你天資聰慧,誌向高遠,隻是拘於女兒身。切切記住,時也,命也,你我都是這大潮風浪中的浮萍,努力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說到這裏,明朝霞抬頭看著趙似,“昔日奴家看你任俠尚義,隻是過於莽撞率直。可是這些日子言行,又與往昔大為不同。或許,你與那些表麵憐香惜玉的風流才子不同,真真切切知道奴家的心思。”


    她的芊芊手指輕輕撫摸在趙似的臉上,聲音輕柔地如同雪花落在梅花上。


    “奴家記得東坡先生說,從書信的字詞間可以看出,你不是肝膽赤誠之人,就是大智若愚的奸雄。十三郎,你說你怎麽樣的人?”


    趙似雙手用力,又把明朝霞緊緊地抱在懷裏,“你說俺是怎麽樣的人?”


    “你是奴家的官人啊。”明朝霞扭動著身子,甜蜜的聲音從鼻子裏哼了出來。


    趙似哈哈大笑。


    “好,你以後就是本王貼身護衛—朝霞君,日夜貼身保護的那種。”


    趙似的話讓明朝霞又羞又憤,紅著臉、喘著氣、瞪著眼、咬著牙、抿著嘴,說不出得好看。


    ...


    “殿下,人手都選好了”岑猛稟告道。


    “自在郎辦事挺利索的。”


    趙似嗬嗬一笑,岑猛也是咧開嘴一笑。


    其實岑猛相貌端正,就是不管是笑還是愁,兩眉都是緊皺。皺得太久太深,之間都夾出一道深縫,仿佛二郎神的第三隻眼。


    “猛子,番子,情況你們也知道,十二哥府上被人偷了件東西,懷疑有內賊。現在俺自告奮勇去找這個家夥,隻是他在開封城裏某個地方躲了起來。猛子,可要好好帶路。”


    岑猛凜然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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