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在延和殿裏,官家聽到顯道堂這個名字時,氣得連聲咳嗽,咳得臉色煞白。


    “這些狗賊!居然在俺東京城埋有人手,還敢當街劫殺王爺,真是膽大包天。”


    “河西狗賊狼子野心,膽子肯定大得沒邊。六哥不必為這些混賬氣壞身子。”趙似輕撫著皇兄的後背,連聲勸道。


    西夏和契丹,在宋境裏布有奸細,是公開的秘密。


    隻是現在宋國與兩國已經和議,人家死不承認,宋國也沒辦法。隻能叫有司嚴加緝查。


    也就大宋君臣是個憨憨,謹守禮儀之邦的虛麵子,對兩國的間諜手段少得可憐,對兩國的內情也是睜眼瞎。


    在趙似的連聲勸慰下,官家終於慢慢平複下來。


    “何勤壽,還有他大兄何黃鬆,都死了?”官家微微喘著氣。


    “何勤壽被俺一刀鞘敲斷了後頸骨,何黃鬆被俺的護衛一箭射穿了喉嚨,都死得不能再死。這會應該被開封府的人驗過屍,丟去城外的亂葬崗。”


    趙似大部分事情都不會瞞著皇兄,坦然直言。


    “真是想不到,天子腳下,皇宮不遠處,還有這等喪盡天良的惡賊。”


    “六哥不要動氣。皇恩如晴日,澤遍天下。可是陽光底下,總有陰影。”


    官家看著趙似,像是欣慰,又像是無奈。


    過了一會,輕輕歎了一口氣。


    “還有那個庾提點,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十三哥,你可是功德使。”


    “六哥放心,俺有辦法泡製他。”


    “嗯。十三哥,你是說那三十幾位軍官,是因為十二哥要追查一件失物,被殃及魚池?”


    皇兄,你這話有點明知故問了。


    “是的。”趙似把來龍去脈詳細地說了一遍。


    “十二哥丟的到底是什麽要緊物件?居然讓他如此興師動眾?”


    “那俺就不知道,六哥讓皇城司的人手好好查一查吧。俺打算待會去刑部大獄,親自提審那些被查辦的軍官們。”


    “嗯,好。”官家看著不在意的趙似,努力想從他臉上找出些什麽來,可什麽都找不到。


    “對了十三哥,待會呂惠卿和範次公會奉詔進殿,你一起陪同。”


    “是六哥。呂公和範公這麽快就到了。”


    兩人所在的地方都不同,居然同時到達開封城。有些奇怪。


    可是轉念一想,呂惠卿離開封近,可他坐鎮的延安府是西陲重鎮,繁瑣的交接事宜,要忙活好些日子才能動身。


    範純仁雖然在永州,離得遠。可他是被貶斥安置在那裏,為人又清廉。詔書一到,卷著包袱就動身了。


    所以兩人居然差不多日子趕到開封城。


    “官家,該喝藥了。”一位內侍端著一碗藥上前來,諂笑地說道。


    他是勾管禦藥院的押班蘇珪。


    “喝藥。”官家有些無奈地說道。


    接過碗來,皺著眉頭,苦著臉,仰著頭慢慢喝完了一碗藥。


    蘇珪又趕緊把半碗蜂蜜水奉上。


    等了一會,範純仁和呂惠卿被梁從政帶到。


    範純仁白發蒼蒼,滿是皺紋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印記。可不管多少風霜雪雨,都打不去他身上的浩然正氣。


    坐在官家跟前,他腰杆挺得筆直,就跟大雪裏的青鬆一般。


    呂惠卿比範純仁隻小五歲,卻仿佛年輕了二十歲。


    他微微彎著腰,處處顯得很謹慎。


    仿佛遠離朝堂二十年,碾轉多地,已經把他身上的意氣風發悉數打磨掉了。


    呂惠卿的話很少,隻是滿口的感謝官家皇恩。


    範純仁的話不多,但是顯得咄咄逼人。


    他一上來就要求廢除黨錮,把被貶逐在天涯海角的舊黨黨人們召回來,讓朝堂能夠秉承正氣,回到正路上。


    趙似看到皇兄的臉上有些不自然,出聲插話問範純仁。


    “範次公,永州可是河東柳公寫下《永州八記》的地方?”


    “殿下,正是。正是柳公寫下‘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的《捕蛇者說》的永州。”範純仁捋著胡須說道。


    麻蛋的,你們這些古代文人,比現代論壇裏頂尖的鍵盤噴子還要厲害,一點縫隙就不放過。


    俺當然知道現在變法確實逐漸變成橫征暴斂。


    正是因為斂財有方,朝廷收入增加,能夠支撐父皇和皇兄去實現遠大的抱負,所以新黨才會得勢。


    可這些話俺能當著皇兄的麵說出來嗎?


    官家也聽出範純仁話裏的意思。


    他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趙似,小眼神透著光。


    看吧,你慫恿召回來的保守老臣,都是這個德性,知道厲害了吧。


    其實官家更想知道,自己神奇的親弟弟,在舊黨老臣的咄咄逼人下,還有什麽新鮮招數。


    趙似淡淡一笑,“範次公又要拉開架勢跟俺辯論了。可是俺讀書少,肯定辯不過你們這些學富五車的大才。隻是俺一直有個疑惑。你們爭來爭去,都喜歡各自舉出例子來立論自己。”


    “這邊說河東某縣因為新法民不聊生,那邊說京東某縣因為新法安居樂業。例子這種東西,隻要你願意找,肯定是能找得到。隻是這樣先下結論,再去找證據,以偏概全,大家就算吵上五十年一百年也吵不明白的。”


    “事情吵不明白,大家就放下君子之德,開始對敵手發起人身攻擊。道理辨不明,把對方鬥倒了,也算贏。隻是這樣,有些勝之不武。”


    趙似的話讓官家、範純仁和呂惠卿聽得目瞪口呆。


    可是在心裏細細一琢磨,又不無道理。


    官家的眼睛透著光,毫不客氣地問道:“十三哥,那你有什麽法子?”


    “法子倒是有,就是有些繁瑣,費人手耗時間。”


    “不怕,十三哥隻管說出來。”官家催促道。


    “用數據說話。派遣人手到各縣去,統計當地實際情況。然後根據這些統計數據,核算出事實來。你說河東某縣因為新法民不聊生,可是該縣農戶若幹,今年總共收多少糧食,每家最少收得若幹,最多收得若幹。”


    “商鋪若幹,今年得利若幹。手工者若幹,得利若幹...”


    “數據擺出來,你要是再說民不聊生,就真的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一縣不足為憑,那統計一州一路諸縣的數據。隻要超過六成以上的百姓受益,新法就是有效的。至於四成沒有受益的諸縣,那就要深挖原因,從而改善。”


    官家、範純仁和呂惠卿三人靜靜地聽著,各自心思不同。


    官家覺得是個好辦法。


    親政恢複新法以來,時時有人前仆後繼地上書,抨擊新法不好。


    要是如十三哥所言,擺出這些鐵一般的數據事實,自己就完全可以不管這些混賬話了。不過他還有一點疑惑。


    “十三哥。隻是你所說的建議,跟章相所設的三司會計司似有重疊吧。”


    “官家,章相的三司會計司是被動的統計數據。下麵報來多少,以此為依據核算統計。俺所說的,是主動去統計數據。”


    趙似解釋了兩句。


    被動?主動!


    官家一下子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十三哥,能者多勞!這事你也幫幫手。著作局就辦得很好。那些造謠生事的小報新聞紙,幾近絕跡。”


    趙似一臉的苦笑,“官家,那就請在秘書省增設一個統計局吧。反正秘書省就是個筐,啥都可以往裏裝。”


    官家哈哈大笑。


    範純仁和呂惠卿看著他們兩兄弟,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半個時辰後,範純仁和呂惠卿向官家拜別。


    向趙似告辭時,範純仁拉著趙似的手,毫不避諱地說道:“範某與大王一見如故,可有機會坐下來談談?”


    大爺,知道你很仰慕俺,可是用不著表現得如此明顯吧,這叫俺很難做的。


    趙似轉過頭來,一臉的無可奈何。


    官家樂了,幸災樂禍地眨眨眼睛,十三哥,你自便。


    趙似無奈,隻得答應道:“範公,過兩日俺一定去登門拜訪,請教一二。”


    範純仁這才放過他。


    呂惠卿笑眯眯地對著趙似拱了拱手,也跟著離去。


    延和殿裏隻剩下官家和趙似兩人。


    “六哥,‘異論相攪’是個什麽意思?”趙似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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