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殿前司的楊虞侯。殿前司圖省事,派了他來走過場,筆墨雜事全推給俺們開封府。”


    於化田的話剛落音,楊虞侯開口了,聲音嗡嗡的,就像是在銅鍾裏回蕩了一圈再放出來的。


    “在下楊可世,三班任職。”說完,可能是想傳遞一種善意,楊在世咧開嘴笑了笑。


    隻是難看的笑容把李簡和宋押司嚇了一跳。


    你還不如不笑!


    “在下是中書省錄事李簡。”李簡微微笑著自我介紹,說清楚來此的原委


    “今早殿前司和開封府的文書遞進了中書省。小省官1就打發俺過來問問,落份筆錄交上去。”


    “原來是中書省的上官。你請!”於化田連忙起身,把位置讓給李簡。


    李簡叫獄卒再搬來兩張椅子,一套桌椅。


    椅子給於巡使和楊班直坐,桌椅給宋押司,讓他客串書辦做筆錄。


    準備妥當,李簡對著五個垂頭喪氣的禁軍和鋪軍小軍官們開口了。


    “說吧,你們是如何收受賄賂,玩忽職守的?”


    李簡問了一句,五位小軍官低著頭,都不說話。


    看到這五位還心存僥幸,李簡又補了一句,“本官提醒你們一句。昨晚一更三刻,你們負責巡邏的城北廂馬王灶巷,簡王及其扈從被一夥歹人伏擊襲殺。開封府震怒,三衙震怒,三省震怒!”


    什麽?由於自己的玩忽職守,官家胞弟簡王爺遇歹人襲殺?五人臉色大驚,更是被李簡一聲高過一聲的最後三句話嚇得臉色慘白。


    五人噗通跪下,連連磕頭。


    尤其一位鋪軍小軍官,磕得額頭都是血,臉上全是淚水。


    “小的實在無奈!不收些賄賂,一家老小都要活不下去。”他嘶嚎哭叫著分辯道。


    “說清楚!你可是廂軍軍官,朝廷每年都有發俸祿,怎麽還能讓你一家老小餓肚子?”李簡惡狠狠地說道。


    這位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旁邊一位禁軍軍官忍不住先開口。


    “上官有所不知。小的在河東拚了半條命,終於立下些軍功,轉資後擢升為十將。又花了錢,托了關係,調到開封城來宿值。原本想著能多撈些錢,卻不想天子腳下,禁軍的糧餉都沒有給全。”


    “去年的糧餉才給到十月,還打了七折。俺一家老小近十口人,調京運作時落下的虧空,還有自家的兵甲弓械要修繕更新,哪樣不要錢?想著能不能在街麵上分些利是錢貼補下。”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利用巡邏職權去街麵敲詐勒索一番。


    “可是人家早就有了定規。這街那巷,每鋪每店,利是錢誰來收,初五十五收,誰該分多少,都是有定數的!那裏輪得到俺們這些新調來的外來戶?”


    “再說了,街巷上的店鋪,誰知道是哪家官人暗中罩著的。俺要是敢胡亂去伸手,不僅這身軍衣要被扒,說不定連小命都不保。”


    “上官,俺們不收些賄賂,一家老小就要餓死。城外數萬饑民,好歹還有官家仁德,賞碗稀粥吊著命。俺們老小要是斷了糧,連乞討救濟都沒的地方去啊!”


    這位禁軍軍官的哀訴,引起其他四位的附和,那位連連磕頭的鋪軍軍官回過氣來,哀嚎哭訴著。


    “上官們啊,禁軍的軍校們都如此,俺們這些廂軍更慘了。小的原本在濮州過活,那年遇上大水災,田產房屋全無,一家老小被收入廂軍中。去年調來開封城當巡邏的鋪軍。想著還是件好事。”


    “小的以前還兼做泥瓦匠營生的,想著巡鋪三個時辰,餘下的時辰就給人去做雇工,也能掙些錢糧來養活一家老小。偏偏巡完鋪,這家官人點,那處衙門要,來回地當值應差。當儀仗,做雜役。當牛做馬,耗時費力,拿不到半文津貼賞賜不說,還要自備幹糧。”


    “小的有些同僚,窮得實在沒有辦法,一家老小輪流穿上僅有的兩身衣裳,去城外饑民營裏混口飯吃。還有的同僚,妻女有幾分姿色,傍門賣笑養活老小。上官啊,小的真的實在沒法子了!”


    看著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哭嚎的五人,李簡想說些什麽,可是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本朝重文輕武已經到了一種極致。


    中高級軍官,可能隻是尊嚴受到文官儒生的輕視和踐踏,但待遇還算不錯。朝廷厚祿優待,就是讓有兵權的他們,不要有不臣的非分之想。


    但是對於普通軍士以及大多數低級基層軍官來說,不僅沒有這份優待,還會被各個衙門鄙視壓榨,視作豬狗,勞以牛馬。


    默然了一會,李簡肅然說道:“這世上萬事,都是事出有因。你們有苦衷,有隱情,本官已經記錄在案。如何處置,隻能等上官發落。”


    五位小軍官一聽,心裏涼了大半截。


    他們心裏清楚,在朝中大小文官眼裏,自己這些低級軍官,就跟草芥一樣,隨便落幾筆,就是流配沙門島,家破人亡的結局。


    李簡看到五人如喪考妣,心中有些不忍,又點了幾句,“其實爾等案子,可大可小。關鍵是簡王府不追究。簡王爺任俠好義,頗有仁名,你們托人去求他開恩,說不得能逃出生天。”


    說到這裏,李簡轉過頭來,對於化田說道:“於巡使,你說是不是?”


    “說的正是。簡王有仁名,這是眾所周知的。李錄事有俠義之氣,有仁義之心,何不替五位去簡王府求情呢?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你說是不是李錄事?”


    李簡看著圍過來抱著自己腿苦苦哀求的五人,一時傻眼了。


    簡王府的人各個都是人精,自己一個不慎,就被他反將一軍。


    想著於化田的話,李簡心頭一動,往通向隔壁的門看了一眼,慷慨地說道:“好,給你們寫份陳情表,你們簽字畫押,俺給送去簡王府。得不得恩赦,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跟著宋押司回到大獄門口,李簡一眼看到了獄神廟,轉身恭敬地給獄神上了三柱香。


    “李錄事進來時不拜,怎麽走的時候要拜?”宋押司在旁邊好奇地問道。


    “來的時候無事求神,走的時候有事要求神,所以要拜一拜。”


    “李錄事,你所求何事?”


    “求獄神保佑裏麵的冤屈之人,多活一天,便多一線生機。”李簡黯然地說道。


    李簡走後,趙似等人從裏間走了出來。


    “禁軍廂軍,腐朽糜爛至此!指望這些可憐人去保家衛國,真是癡心妄想啊!”


    趙似長歎一口氣,轉身對於化田說道:“接到李簡的陳情表,你代表王府跟樞密院和刑部交涉,收受賄賂,玩忽職守的那五位軍官,就發配去太原。”


    “遵命。”


    “殿下仁德!”高世宣等人齊聲道。


    “是朝廷虧欠他們在先。要是嚴懲,合了法理,卻虧了人情。法理不外乎人情。要是連最基本良善都保不住,這法理有何用?”


    趙似感歎了幾句,轉頭吩咐。


    “通知押司獄卒,俺們開始提審那些被來之邵查辦的,視為韓學儒餘黨的軍官們。估計也是差不多的結果。這樣的狀況,不貪汙受賄,就得一家子忍饑挨餓。”


    說到這裏,趙似有些黯然失落,“先提審落口供,屆時再視情況從輕發落。”


    “是!”


    轉頭看去,深邃幽長的牢獄,黑洞洞,陰森森,如同吞噬一切血盆大口。


    趙似歎息道,“‘今日的襤褸螻蟻,昨日的萬裏長城’。還來得及。要是變成了‘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裏長城’。就一切後悔莫及了。”


    1.門下和中書兩省的左、右散騎常侍,左、右諫議大夫,左、右司諫,左、右正言、中書舍人、起居郎等,通稱“兩省官”。門下省的起居郎和中書省的中書舍人負責具體事務的中級官員,稱“小兩省官”。散騎常侍、給事中、諫議大夫高官等稱“大兩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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