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萬西軍被圍困在湟中的消息傳出,整個開封城炸了。


    最暴烈的地方是太學。


    白時中一身便服,穿行在太學堂館之間。到處可見來自各州縣的太學生們,慷慨激昂。


    在一處參天大樹上,一位太學生攀上高處樹丫,手裏拿著一份揭帖,大聲念道。


    “太宗皇帝曾雲,宗室親王不得幹涉朝政,是為祖宗之法。簡王趙似,官家胞弟。聖明在禦,卻敢肆無忌憚,濁亂朝常。所持無非聖眷...”


    下麵圍著上百太學生,聽到精彩處,齊聲高叫,爆出一陣陣喝彩聲。


    白時中眼珠子亂轉,混在人群裏聽了一會。覺得文采還行,就是隻顧著慷慨激昂,宣泄情緒去了,卻言而無意,毫無殺傷力。


    這樣的彈劾揭帖,把開封城每戶人家的門牆貼滿了,都與事無濟。


    微微搖了搖頭,又奔向另一處。


    在奉聖堂前,有一位臉長得跟馬臉有得一拚的男子,二十多歲,站在一張椅子上,對著圍在前麵的兩三百名太學生大聲念道。


    “夫寵極則驕,恩多成怨!”


    聽到這第一句,白時中眼睛一亮。


    這個有料,聽起來就有勁道。


    於是停下腳步,混在人群裏聽起來。


    “簡王趙似,宣慰陝西,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以為大駕出幸。羽幢青蓋,夾護環遮,儼然乘輿矣。其間入幕效謀,叩馬獻策者,實繁有徒...”


    白時中聽得眼睛發亮,就像一對玻璃珠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廝是做禦史的料!


    誰都知道,趙似出京赴陝西,一路簡裝急行,匆匆忙忙,過州縣不入,就跟行軍打仗一般。兩千多裏的路,短短十幾天就趕到了。


    隻是事實歸事實,要是一切以事實為基礎來彈劾,那禦史還怎麽幹活?


    禦史可以聞風彈劾!


    什麽是聞風彈劾?就是隻要聽到違法亂紀的消息,都可以加以彈劾。至於從哪裏聽來的,這就管不到了。


    所以,發揮想象力,胡編亂造,黑鍋亂扣,帽子胡戴。這是某些禦史的拿手好戲。


    “簡王似,名為宣慰陝西,實則驚擾州縣,搜刮地方。名為勘察邊防,實為擅開邊釁...”


    聽到這裏,白時中忍不住大聲叫起好來。


    他一帶頭,眾人跟著一起大叫起來。奉聖堂前喧鬧非凡,就跟煮開的茶水一般。黑漆漆一團,卻翻滾熱騰。


    白時中叫來心腹伴隨,“你待會去找那位讀揭帖的士子,買下這份揭帖來。告訴他,《風華院報》願意重金買他的文章。越毒辣入骨越值錢。”


    伴隨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白時中袖子裏藏著幾份中意的文卷揭帖,急匆匆地跑到了趙挺之的府邸上。


    被引到書房,看到除了趙挺之,吳材、劉正夫等人都在。


    “趙公,白某尋到幾篇好檄文,潤色一番,再找幾位諫官謄寫一份,遞交上去。然後再在各報紙上大肆宣揚一番,定能把趙十三奪爵問罪。”


    白時中惡狠狠地說道。


    “好!吾等文人士子,就該同心協力,其利斷金!”


    看完這些揭帖,眾人連連點頭。


    “寫得好!切中要害,言之有物!”


    幾個人議定了叫那幾位諫官,謄寫後以他們的名義遞交上去。


    “有沒有最新的消息?”正事忙完,白時中撣了撣衣襟上的塵土,得意非凡地坐下。


    “有!”吳材連忙答道。


    “最新的軍報。章楶調集涇原路精兵,出平夏城,取道蕭關,準備攻取兜嶺要地,圍魏救趙,調動夏軍兵馬,好援救湟中困軍。夏軍不甘示弱,韋州靜塞監軍司的數萬精兵,進駐兜嶺、殺牛嶺,據險扼守,寸步不讓。”


    “章楶無法,隻得又調集環慶路兵馬,意欲取鹽州等地,再行圍魏救趙之計。不料夏軍早有準備,在橫山一線嚴防死守。環慶路兵馬占不到半點便宜,徘徊不前,無計可施。”


    聽到這裏,白時中咯咯地笑了起來,仿佛一隻會下蛋的公雞。


    “遇到對手了,夏國國主也不是弱手。想必是有人給他們遞送了消息,才能如此地應對自如。”


    吳材在一旁不屑地說道:“要我說,章楶就不該救。勞民傷財!被困在湟中的四萬兵馬,要我看,最好是死得隻剩下數十人。還是浴血奮戰,碾轉多地,逃回宋疆的那種。那就精彩了,我們彈劾趙十三,就更加理直氣壯了!”


    “沒錯!沒錯!”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聖取,繼續說西邊的軍情。”趙挺之捋著胡子說道。


    “是趙公。據悉,煕河、秦鳳兩路的兵馬,正在拚死攻打京玉關,意圖打通湟中的通路。可是那裏有上萬夏軍扼守。據說還是特意抽調過去的擒生軍,凶悍無比。”


    吳材故作神秘道,“有人看到京玉關下,屍體層層疊疊,不下萬具,都是來不及掩埋的。還有人看到無主的鎧甲刀槍,一車車地從京玉關前拉下來,堆積如山。那場麵,真是慘啊!”


    劉正夫忍不住問道:“有人看到?是誰看到?”


    “管他是誰,反正有人看到了!”沒等吳材回答,白時中機警地搶先答道。


    “沒錯!”


    吳材和白時中相視一笑,眼睛裏閃動著的都是知己難尋的光芒。


    “老爺,有人投書。”有老家仆在書房門口稟告道。


    趙挺之眉頭一皺,“拿進來。”


    接過那份投書,趙挺之又問道:“知道是誰?”


    “老爺,那人遮遮掩掩的,小的還是認出他來。是李相公府上的伴隨,老漢曾經在中書省門口等老爺時,見過他。”


    “李相公,李邦直?”趙挺之一愣,打開投書的動作更快了。


    “簡王似,盜權竊柄,誤國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賊乎!方今在外之賊惟夏遼為急,在內之賊惟簡似為最。夏遼者,邊境窺視,卻已和議,瘡疥之疾也;賊似者,貪功圖私,擅開邊釁,心腹之害也。賊有內外,攻宜有先後,未有內賊不去而可以除外賊者,故臣先請誅賊似。”


    “官家之仁恕,念簡似同胞兄弟之情,而圖為改邪歸正之道。故簡似猶得竊位至今。似於此時,當日夜感恩,改過可也。然簡王似恣為欺罔,肆加揮斥,壘萬軍之骨骸,成一己之功業!”


    念完之後,滿腹經綸的趙挺之忍不住拍案叫好!


    “如此磅礴雄文,確實是討賊檄文,老夫就算拚得這前程,也要把這份奏章遞上去,勸諫官家,叫醒朝堂上渾渾噩噩,為虎作倀的袞袞諸公!”


    趙挺之仿佛年輕了二十歲,恨不得卷起袖子,立即衝到垂拱殿裏,當著官家和諸相的麵,高聲誦讀。


    白時中和吳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的嫉恨。


    這是誰啊!居然敢搶我們的功勞?


    劉正夫問道:“趙公,不知這是誰寫的文章?”


    趙挺之看了看文尾,居然有落款。


    “钜野晁補之!”


    “晁補之?!”眾人大驚失色,“怎麽是他?他不是在信州(今江西上饒)監鹽酒稅嗎?”


    “他是第三批被召回來的元祐舊黨。前些日子詔書頌下時,他正好押解稅銀入京,於是就留在開封。”


    “他不是被稱為蘇門四學士嗎?簡王趙似聽聞與蘇家兄弟關係匪淺,又一力向官家建言,赦召回京。算是對蘇家兄弟有大恩。晁補之怎麽就寫了這麽一份檄文?”


    吳材眼珠子一轉,很快就想到了關竅。


    “李相公對晁補之有舉薦之恩。且他一直被貶斥在外地。簡王洗心革麵、奮發圖強之舉,應該還沒有來得及聽說過,可能還是此前驕橫跋扈的印象。李相公一攛掇,晁補之意氣激憤之下,自然就有了這篇雄文。”


    白時中幸災樂禍地笑道,“應該沒錯了!隻是大小蘇學士就要回京。到時去拜謝簡王趙似時,不如何以相對?”


    眾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晁補之的雄文,確實有力度,有煽動性,字字帶刀,筆筆致命。加上白時中、吳材等人挑選的其它十幾篇揭帖文章,形成了極大的殺傷力。


    呈上朝堂,再連夜刊行上報紙,散布開封城各處,一下子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官家保持沉默,章惇保持沉默,黃覆、呂惠卿、範純仁等副相中丞,也保持沉默。雖然李清臣在大聲疾呼,要求嚴懲簡王,卻於事無補。


    消息傳出,太學生憤怒了,短時間裏匯集了上千人。


    還有各處被煽動挑撥的文人士子近千人,聚集在一起,浩浩蕩蕩向東華門進發。


    氣勢之盛,有些老人說,隻有神廟先帝年間,數千太學生、士子儒生聚集在東華門前,請求廢除變法,貶斥王相那回,才能超出。


    反正是國朝以來,極為罕見的請願。


    見到大勢已成,許多還在觀風旁望的官員名士們,紛紛跳了出來。彈劾奏章就像潮水一般向政事堂和皇宮湧去。


    大有必須嚴懲貶斥簡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


    還有百姓,偷得機會,拿著爛菜臭狗屎,對著簡王府就是亂丟。大有一種滿城百姓都在怒斥簡王的勢態。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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