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前通風會議開完,蔡卞跟著大家一起出崇政殿,往東華門走去。按時間,該劉韐入值敏行閣,他和長孫墨離都可以回家休息。


    走到一處偏僻的地方,蔡卞看左右無人,拉住章惇,輕聲地說道。


    “和叔完了!”


    章惇的臉色不變,隻是三角眼一瞪,“元度,何出此言?”


    蔡卞把自己聽到的趙似與曹鐸的那兩句對話講給章惇聽。


    聽完後,章惇臉色終於變了,他腳步遲緩,仿佛前麵有看不到的刺骨寒風,推著他不讓前進。。


    這兩句話字數不多,平淡無奇,卻藏著無盡的凶險。


    過了好一會,章惇才心有餘悸地說道:“曹六郎是官家心腹之人,他能聽出這弦外之音。‘邢恕還在啊?’官家在問曹六郎,邢恕怎麽還在人世間啊。”


    “子厚知道就好了。當時蔡某聽到官家這兩句平平淡淡的話,嚇得全身上下都麻了,差點癱軟在當場。我大宋開朝百年,何曾有過如此狠辣卻又不動聲色的天子?”


    章惇深深地看了蔡卞一眼,接受了他的好意,徐徐答道。


    “邢和叔,這是自找自受啊!老夫聽說他家眷在四處活動,想不到鑽營到聖慈宮去了。以為聖慈宮太後仁德寬厚,幫著說句好話,就能把他放出來。真是糊塗,你就算是找慶壽宮的那位說一句,都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啊!”


    聽了章惇的感歎,蔡卞忍不住附和著,“是啊,依著官家的性子,你都找到聖慈宮去了,要是不給你來個狠的,絕了你的念想,以後還有更多的麻煩事。邢和叔...怎麽如此糊塗!”


    “他對官家一直有偏見,沒有用心好好琢磨官家的言行心性。否則的話,何至於一錯再錯,落得如今這個地步。唉,要是挨到明年,大理寺對其正式審判定罪,吾等同僚想法子為他求個情,還有一線生機。現在好了,等消息,準備帛金吧。”


    章惇和蔡卞感歎了幾句,不是對邢恕有多深厚的感情,隻是老狐狸之間的傷悲同類而已,很快就拋之腦後。


    “子厚,出使遼國的使節,你有人選嗎?這可是官家這兩日盯著的大事,重中之重,你可要盡快定好!讓使團趁著天氣尚暖,宋遼關係沒有惡化之前,早早出發去析津府。”


    章惇看著蔡卞,突然意識到官家用蔡卞為秘書省侍中的另一層用意。


    自己和蔡元度是多年的搭檔,一直配合默契。用他為侍中,官家可以把一些不好明說出來的事情,讓他先聽到看到,再私下轉達給自己。


    如此一來,禦內和尚書省就能“配合默契”。


    官家才十八歲,怎麽這麽多心思和手段呢?


    章惇穩了穩神,答道。


    “老夫的首選是蘇子由?”


    “小蘇?”


    蔡卞心裏盤算起來。


    官家即位後,把原本權宜之計的崇文館和弘文館合並為弘文院,挪回開封城,與格物院並列,下設國史、國畫、國文等館,蘇轍是掌院學士。


    “子厚,明年新元改製,蘇子由可是中書省司徒啊。”蔡卞遲疑地說道。


    “老夫知道。蘇子由雖然是舊黨一脈,力主息兵休武,妥協求和。但在很多政見上,態度中正平和,就事論事,並不偏激。這也是官家要用他主中書省的原因之一。老夫力薦他,與他明年入主中書省無關係。”


    章惇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其一,遼主和諸多貴族大臣好文學,蘇子由名譽天下,此去北遼南京,定會受到優待。其實蘇子瞻去最好,可他沒有那份周旋能力..其二,蘇子由原本就力主息兵休武,現在官家派他去與北遼西夏商談罷兵和議之事,他一定會全力以赴。”


    “其三,蘇子由做過執相,知道軍國大事的輕重緩急,不像某些人那麽迂腐。官家劃定的底線,他一定會遵循,有手段有能力去爭取。”


    蔡卞靜靜地聽著,突然問了一句,“要是他與北遼和談時,越過官家底線,做出退讓呢?”


    章惇盯著他,默然無語。


    這麽簡單的問題,你也來問我?


    要是他敢在官家劃定的底線上退讓,那他這輩子就隻能在弘文院管管那些儒生文士,休想再入稟三省。


    兩人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轉移到其它話題。


    “子厚,副使人選呢?”


    “暫時還沒有頭緒,等老夫回去再與呂吉甫、韓師樸等人商議下,盡快擬出人選來。”


    蔡卞不置可否,繼續問道。


    “許衝元出任北京留後、河北經略安撫使,坐鎮大名府已經一月。呂吉甫遞補尚書左丞後,這尚書右丞就沒下文了?”


    章惇笑了笑,反問一句,“你常在官家身邊,難道沒聽到什麽風聲?”


    “沒有聽到。老夫猜想,可能是官家覺得反正離明年新元改製不久,閑置就閑置著唄,又不耽誤事...”說到這裏,蔡卞壓低了聲音,“你我心知肚明,偏偏有人開始胡思亂想了。”


    章惇的三角眼眼角微微一挑。


    “何人?”


    蔡卞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


    “伊川先生程頤回到開封城,開書院,廣招門徒,一時聲勢無雙,直逼大蘇先生。老夫還聽說,他要繼承和發揚元祐諸賢的義理大道。”


    “他?”章惇冷笑幾聲,“元祐諸賢都是閉著門說道理,前後自不相照應。當年司馬公等人,就被老夫揪住要點,一頓痛批。隻是他們克己遵禮,廉潔奉公,私德上無懈可擊,這才在士林和民間頗有聲譽。”


    “程伊川想為那些老棺材板叫魂?自不量力!”


    章惇不屑地說道。看到蔡卞臉上的神情,猛然意識到不對。


    他輕聲問道:“程伊川等人與範家那幾位勾連了?”


    “得知官家要繼文正公之誌,有心推崇其為大宋聖賢,範家三兄弟早就歸附成了鷹犬虎狼,根本看不上程伊川那點門道。”


    推崇範仲淹範文正公為大宋聖賢?章惇的三角眼忍不住猛地眨了幾下。官家這是在下一盤大棋啊。


    “那跟誰有勾連?”


    “老夫聽說,程伊川的門人,秘密去了太原、濮州和泗州。”


    “太原?林子中?”


    “正是他!”


    林子中林希,原同知樞密院事,因為跟原莘王趙俁往來過密,在趙俁被貶為庶民,安置房州後,他以端明殿學士知太原府兼河東路經略使,算是受到斥貶。


    濮州是原中書侍郎李清臣的安置地。泗州,去泗州找誰?


    章惇突然想起,原刑部侍郎來之邵,因為附趙俁作惡,被還在潛邸的官家假手貶斥去嶺南。


    後官家即位,有人為他說情,於是被赦免召回,任命為泗州知州。


    章惇臉都要氣白了,“這三人跟元祐那幾位,主張南轅北轍,難道還指望他們幫助程伊川恢複所謂的元祐義理?他們應該去嶺南新州找鄒誌完鄒浩。”


    “子厚,紹聖之後,那幾位最死硬的老夫子過世後,朝野上下,再也沒有哪一位迂腐死板,對新法完全否定,徹底推倒。都妥協了。這世上,大多人嘴裏說著義理,心裏想的全是名利。”


    章惇默然無語,停了一會問道。


    “那這三位是如何反應?”


    “林子中見都沒見程伊川的門人;李邦直見了三次,不過很是猶豫;來祖德見了兩次,一次談了半夜,另一次談了兩個時辰。”


    “林子中是聰明人;邦直,唉...希望他不要自誤;來祖德,哼...元度,這些私密你怎麽知道的?”


    章惇說著說著,猛地一驚,連忙出聲問道。


    “我怎麽知道的?”蔡卞苦笑一聲,“長孫玄明呈送給官家的訪單匯總,就這麽巧,讓老夫看到了這些內容。隻是老夫不知道,這訪單出自哪裏,或許是於化田的東校字房,又或許是薛番子的保衛局,還可能是長孫玄明的樞密院檢詳局...”


    說到這裏,蔡卞意味深長地說道:“子厚,大宋萬裏江山,都在官家的凝視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元祐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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