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高麗國使節團離開東京的日子。開封城東青州橋外,金緣等人站在船首上,與大宋理蕃部右侍郎徐由貴拱手告別。


    理蕃部東國司左都司李迨站在一旁,徐由貴切切交待:“李都司,你為大宋國信使,跟隨金正使等人回國,交換國書,務必要謹守禮儀。要記住,現在你代表著大宋,萬萬不可在外蕃失禮。”


    “屬下記住了。”


    “好,吉時已到,出發吧。”


    “是。”


    李迨與徐由貴拱手告辭,又跟金緣五人拱手,自回他的座船上。四艘官船徐徐離開碼頭,沿著運河向東而去。


    金緣五人回到船艙,換上一臉氣憤。


    “宋國為何如此厚此薄彼!送拜占庭國的使節團那邊,熱鬧非凡。不僅少宰張公、禮部劉尚書、理蕃部蘇尚書悉數到場,還有翰林院左司業潘大官人、萬勝院左司業孫大官人(孫路)、格物院正季升先生(蘇攜)、璧雍大學左司業子期先生(許臨)...”


    李資諒越說越氣憤。


    “偏偏我們這裏,冷冷清清,阿貓阿狗都沒有幾隻。我們高麗國事大甚恭,這次又忍辱負重,願意棄九城,讓國土,為何還要如此冷落我等!”


    金緣和金富轍叔侄倆對視一眼,心中冷哼一聲。你雖為王親權貴,但還是讀書少啊。遠交近攻的典故居然都不知道。


    隻是這話,兩人是不會說出口的,說的都是表麵上的話。


    “拜占庭使節嶽卓群在宋國生活了四年,與眾多重臣名士交好,也頗得宋國官家喜愛,所以才得此榮耀。”


    尹彥純和徐昉暗然歎息道:“這些日子我等與宋國文學之士,飽學儒生,對酒當歌,吟詩作詞,高山流水、推心置腹。為何今日,卻不見這些人呢?真是人情冷暖...”


    金富轍打斷了兩人的對歎,“他們現在自身難保,哪裏還顧得上來相送我們。聽說宋國破獲一起驚天大桉,浙西世匪、淮西巨寇、太行大盜,他們勾結地方官吏,意圖不軌。還遣人攜帶金銀珠寶,前來東京,收買行賄朝中大臣,以及士林名士,為其遮掩張目。”


    “還有這等事!”李資諒、尹彥純和徐昉異口同聲地驚問道。


    “宋國報紙都刊登了。有三位收受賄賂官員,出首檢舉,其中就有中書省左資政大夫元長公三子蔡翛。聽說元長公受此牽連,請辭左資政大夫一職,乞骸歸鄉。宋國官家誠意挽留,請其出任弘文院院正一職。”


    “聽說宋國不少官員,以及儒生名士被檢舉出來。緹騎四出,大肆收捕。朝中和地方,抓了不少人。與我們交好的文學之士,飽學儒生,各個惶惶難安,哪裏還顧得上來送我們。”


    聽金富轍說完,李資諒、尹彥純和徐昉各自沉思,心有所想。


    “想不到宋國看著強大無比,其實內政不靖啊。”李資諒喃喃地說道。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尹彥純冷然說道。


    “外強中幹!”徐昉說得更加直白露骨。


    金緣和金富轍對視一眼,還是沒有出聲。


    哪個國家沒有內憂?大宋大行新政,總會影響到某些人的利益。這些人肯定會伺機作亂。隻是大宋能彈壓得住,穩得住局麵。


    我們高麗呢?這幾年為了買宋國奇珍異寶,對國內百姓敲骨吸髓,已經到了極致。慶尚道、全羅道、楊廣道已經出現大規模的民亂,正在四處蔓延。


    看別人的熱鬧,還是先顧住自己吧。


    開封城巍峨的城樓越來越遠,金緣和金富轍叔侄坐在一邊,眺望著這座氣象萬千、被朝陽披上一座金冠的雄城,心中感慨萬千。


    “賢侄,此次出使宋國,你有何感想?”


    “叔父...”金富轍心裏有萬千感想,隻是一時半會不知從何說起。這時一支隊伍迎著朝霞行走在運河岸邊。


    戴著鬥笠、身穿百衲衣,背著竹筐背簍,拄著木杖,滿臉虔誠地向東方走去。


    金富轍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們是洛陽白馬古刹佛學院畢業的僧人。前幾日來到開封城,去禮部功德司換取正式度牒。帶隊的兩位大和尚是有德高僧,禮佛的金緣和金富轍還慕名去拜訪了他們。


    現在他們帶著一隊畢業的僧人,步行前往齊魯郡,去各佛舍寶刹繼續清修——自從佛教清源正本大行動後,宋國僧人不碰錢、不蓄田,生活物資全靠布施以及官府供養,行走各地全憑走路。


    如此苦修戒行後,大批假僧人吃不得苦,紛紛離開。留下的都是真正禮佛有德之人,他們更受到信徒們的尊敬。


    金緣和金富轍站起身來,走到船邊,向這一隊真正的僧人拱手施禮。


    座船超過這些僧人,越離越遠。看著這些僧人消失在晨光霧靄間,金富轍歎息道:“我們高麗,離佛祖太遠,離大宋太近。”


    金緣一愣,“賢侄,你覺得宋國會對高麗有鯨吞之想?”


    “而今大宋周邊,還剩幾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句話,宋國太祖皇帝時就曾經說過。叔父,縱觀史書,中原王朝強盛之時,就是周圍諸國遭殃之日。”


    金緣想了想,還是不肯相信,“當年前唐太宗文成武德,也不曾滅了高句麗。高宗時雖滅了高句麗,可還是奈何新羅、百濟不得。”


    “叔父,前漢唐有哪位皇帝能盡收吐蕃舊地,揮師漠北,拜祭燕然和狼居胥山,受騰吉裏大皇帝尊號?”


    金緣默然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


    “隻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爾!南征北戰十數年,宋國民力被用到了極致。現在興起大獄就是左證——各地勢力蠢蠢欲動,用不了多久,就會烽火四起!到時候宋國自顧不暇,哪裏還顧得上我們!”


    金富轍沒有出聲。他知道叔父不願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寧可編出一套理由來麻痹自己。


    隻是真相永遠是真相,麻痹一時,總有清醒的時刻。


    金緣一行人順利地回到高麗國開京城,他們向大王王俁和宰樞大臣崔弘嗣、吳延寵、金景庸、任懿、李韋等人稟告了與宋國交涉的情況。


    金緣說出宋國拿出切實證據,前遼共主饒樂公耶律寬請求收複“失地”等詳情,咽了咽口水,說出了使節團一致同意,向宋國陳書,願意棄英、雄、福、吉、鹹、宜六州和通泰、平戎、公嶮三鎮九城,以及附屬土地,退回此前邊界,以求宋高兩國睦鄰友好,世世代代。


    高麗王王俁默不作聲,宰執大臣崔弘嗣、金景庸、任懿、李韋,這些主和派,不由自主地看向吳延寵。


    九城以及千裏國土,是去年已故的“文敬”公尹瓘和吳延寵全力主持修築和拿下的。立此大功後,大王對兩人寵信有加,就算是跟女真部吃過幾次敗仗,也隻是暫時蟄伏,又重新起用,繼續北邊用兵。


    現在吳延寵的官職是守司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三司事,妥妥的宰執。


    “吳卿,你怎麽看?”王俁最後忍不住開口問道。


    “此事重大,還需從長計議,仔細再議。”吳延寵答道。


    再議?恐怕是拖延之計吧。就連金緣,這位對高麗國自信滿滿的人,也希望棄九城、讓國土,不給宋國留口實。


    “那就從長計議,再議。”王俁遲疑了許久,最後定奪道。


    但朝中眾臣都知道,這隻是大王和幾位重臣一時難解心結,等他們想通了,和約還得簽,九城和附屬的土地,還得歸還宋國。


    大宋國信使李迨也是這麽認為的,他安心地在開京四方館住下,四處拜訪高麗名士——他隨手帶了不少印刷精美的大宋名家詩詞文學作品,拜訪一家送一套,搞得開京城裏諸多名士高門,紛紛向他發出請帖,請上國天使來府上做客。


    直到這天,從北邊馳來一騎,帶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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